29.紫金山

29.紫金山

蘇璇是被葉庭叫回來的。

小胡姬很怕葉庭,獨自溜在院角,見他進了月門才飛快的奔過來,糯糯的喚了一聲師父,小聲道,「師伯好像不高興。」

蘇璇心情極好,並未在意,摸出帶回來的芙蓉糕遞給小徒弟,哄了兩句後進了屋子。

葉庭看來確實心事重重,語氣還好,「回來了?見著你那位義兄了?」

「去的時機不巧,他在陪伴親王。」蘇璇不覺一笑,飛揚的眉峰變得柔和,「倒是碰上一位故人,聊了好一陣。」

換了平日,葉庭定會發覺師弟的神態有些不同,然而他別有所慮,全未留意,「我收到消息,朝暮閣的長使現身於金陵附近,似乎帶了不少人。」

蘇璇知師兄一直對朝暮閣深懷警惕,登時專註起來,「他們想做什麼?」

葉庭已然反覆推敲,近乎可以確定,「能讓長使親出的絕非小事,金陵是天子腳下,轄制頗多,朝暮閣不會輕易妄為,附近也並無幫派可供征掠,所以我懷疑與無量心經有關。前朝覆亡得突然,假如真有黃金,藏不了太遠,說不準就在金陵附近。」

蘇璇一向信服,也不多問,「師兄想怎麼做?」

葉庭深知這批財富非同小可,無論如何不能落於朝暮閣之手,奈何眼下沒有確鑿的證據,上報朝庭也難以取信。何況朝暮閣背後還有人,身份地位未顯,萬一打草驚蛇,必會在朝堂拔弄是非,稍有不慎,被動的反而成了正陽宮。

葉庭思來想去難有善策,又不能置之不理,唯有道,「你肋傷和炎毒未愈,留在觀中養傷,我潛去探察,看情形相機而動。」

蘇璇哪肯讓師兄隻身涉險,立時道,「肋傷不礙行動,炎毒不運心法則無妨,師兄不必擔心,我潛去察探,你在觀中等消息,有異常也好策應。」

葉庭雖是憂心忡忡,聽得他如此回護也好笑,「好歹我是師兄,哪有遇事讓師弟帶傷上陣的,你盡可放心,沒有足夠的把握,我不會輕易與對方交鋒。」

蘇璇知他不易說服,改了折衷的法子,「那我與師兄同去。」

葉庭自然不肯應。

蘇璇一揚眉,神氣朗朗,說得理所當然,「要麼我去,要麼陪師兄一起,千萬別讓我留在觀中應付那堆帖子,我可沒師兄的耐性和本事,要實在不許,我自己跟綴過去。」

葉庭給他說得啼笑皆非,戲斥道,「口氣不小,當師兄如今管不了你?忘了過去被一根劍鞘抽得滿地亂跑?」

蘇璇少時也有懶怠的時候,確受過葉庭代師管教,聽得失笑,「師兄要打,等我傷好了隨意,這一次先記著吧。」

江湖與朝堂千絲萬縷,此事牽連極大,天都峰遠隔千里,請示師長無論如何來不及,葉庭不得不獨力決斷。他還是首次面對這樣的難題,想得越多壓力越重,幸而成長起來的師弟英爽從容,已經有了肩挑風雨的力量,幾句對答下來,葉庭的凝郁不知不覺化去,心緒也鬆了。

紫金山相傳為金陵王氣所在,山峰玉秀,起伏多變,宛如一條蜿蜒而盤的巨龍。瀟瀟江水分道而來,宛轉流去,可謂上風上水,素有鐘山龍蟠,石頭虎踞之稱。

南麓的梅花山自六朝以來聞名,梅開時香雪如海,花動金陵,盛絕一時。而今正值盛夏,嶺上結了漫山的梅子,渾圓玲瓏,青翠可愛,亦有一番風情。

紫金山隸屬官林,禁砍伐漁獵,每逢金陵暑熱濃時,就有王孫公子來山間消夏,守山吏受了命令,自會封山閉路,避免閑雜人等擾了清靜。威寧侯府在紫金山亦有別院,薄景煥近日有事,無法相陪,於是邀了一群世家的公子小姐,伴著阮氏兄妹至紫金山治游。

這些年輕人少了拘管,分外快活,男子們在梅林斗酒猜拳、分曹射覆,鬧得極響;女兒家多隨兄長前來,與閨中友伴在一處亦是歡悅。及至午後,有人提起去攀山,幾位無意玩樂的公子主動請纓作陪。世族嬌女們平日難得走動,聽了均是意動,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

阮靜妍是被兄長硬拖來紫金山,她別有牽挂,滿心的不情不願,怎奈縱然意趣全無,她也不可能在當下回返城內,唯有隨眾一起,與新結識的金陵許家的許小姐搭了伴,攜著丫環婆子向山巔行去。

紫金山的石階修繕得方正齊整,女子行走也毫不費力。不過各人腳力有別,有人行得快,有人行得慢,不知不覺拉開了距離。許小姐身如細柳,格外贏弱,走不了多久已汗急氣促,即使丫環相扶也不濟,免不了一歇再歇,慢慢落在了最尾。

山氣涼爽,人聲漸遠,山道靜謐下來,阮靜妍還不覺什麼,許小姐的兄長許平陽頗為不滿,在一旁不停數落妹妹拖了後腿,說得許小姐頭深低下去,許平陽又轉來與阮靜妍搭話,滿口奉承讚美。

阮靜妍教養極好,縱然不喜,面上也是微笑,只不多言,偶爾幾句也是與許小姐交談。

對比起許平陽對妹妹的肆意貶責,鄭氏一族的公子鄭仲文就好得多,他同樣傾慕阮靜妍,卻不似許平陽一般急近,還為許小姐分辯了幾句。

許平陽一方面迷醉於佳人的溫柔嬌麗,一方面又擔心落在最後被眾人取笑,譴小廝奔到前方尋問吏役。待得了消息回報,他精神大振,喜孜孜道,「前方不遠處有條鄉民所用的小徑,抵達山巔比主徑快許多,請郡主和鄭兄隨我而行。」

阮靜妍覺著不妥,躊躇道,「大家都從此道而行,為何要中途更易,慢一些也不妨事。」

鄭仲文也不贊同,「許兄所言的小徑未必適宜女子行走,再說游山本是賞心,何必緊趕。」

許平陽好容易覓到一條捷徑,哪肯放棄,「小廝瞧過同是以石板鋪就,行走十分便宜,路程縮減,郡主也可省幾分腳力。此山並無雜人,且有丫環和僕役隨行,加上我與鄭公子護衛,盡可放心。」

許平陽極力堅持,幾人都勸不過,等抵了岔路一看,小徑確是石板嵌就,阮靜妍不好再拒,只好改道而行。

小徑別無人跡,山林越來越幽,行到一半成了坑窪不平的土路,間雜著大小不一的碎石。女子繡鞋底薄,許小姐走得足疼難忍,改由健婦背負而行;阮靜妍只帶了幾名丫環,她不忍心喚其背負,勉力前行,忍得額際香汗涔涔。

許平陽好不心疼,將受命打探的小廝踹了幾腳,罵得狗血淋頭。奈何路已過半,回頭更為耗時,一行人只有硬著頭皮前行,好容易穿出一片槐林,赫然見前方有十餘名蒙著臉的黑衣人,各持鎬具,將地面翻挖得稀爛。

兩下一望,俱是一怔。

許平陽正一肚子火,不顧對方是何來頭就發作起來,高聲喝道,「前頭什麼人?竟敢妄入官林!好大的膽子!」

鄭仲文較為謹慎,看了兩眼頓覺不妙。此處地偏路遠,對方身份不明,萬一衝突起來,自己這邊多是弱質女流,逃都逃不掉。奈何要阻止許平陽已經來不及,他立刻接著道,「我們是路過,不必管這些閑事。請各位行個方便,這條路可是通往山頂?」

鄭仲文前一句聲音壓低,近處才聽得見,后一句聲量提高,言辭頗為客氣,然而對面的黑衣人無一應答,有幾個已經扔下鋤鎬,抄起了武器。

許平陽猶未發覺,還待呼喝。

阮靜妍受過劫擄,對氣氛格外敏感,一把拉住許小姐,惶亂道,「他們不是善類,快走!」

「各位不清楚就罷了,叨擾了。」鄭仲文的冷汗都滲出來,強自鎮定的說完,猛力一拽還要顯擺世家威風的許平陽,斥令丫環小廝急轉而走。

然而一行人本來已走得疲累,許小姐更被健婦背著,速度哪快得起來。眼看黑衣人已經追過來,手中執著亮晃晃的利劍,許平陽終於感到了恐懼,「大膽!我乃金陵許氏公子,家父官拜禮部侍郎,狂徒竟敢無禮!」

黑衣人如若未聞,依舊凶神惡煞的疾撲而來,許平陽駭得魂飛魄散。

鄭仲文猜測這些人大概在做些不見人的勾當,被自己一行撞上,說不定想殺人滅口,如此下去很快就要被追上,他疾聲道,「往來路跑,分散了逃,遇到人大聲呼救。主道有守山的吏役,能逃出去再帶人來救!」

許平陽搶先奔出數丈,步子飛快。

好端端的游山變成逃命,全是因許平陽自作主張。危境當前,這人只顧自己逃命,連妹妹都扔下了不理,鄭仲文簡直想唾上一口。然而此時無暇顧及,他令丫環扶著阮靜妍疾行,將許小姐從健婦背上接下,強拖著奔走,幸而幾名小廝還算忠心,不曾棄主而逃,在後側掩護。

忽然一聲慘號響起,落在最後的一名小廝被黑衣人劈斷了一臂,跌在地上痛得打滾,又被三五支利劍穿刺而亡。餘人大恐之下四散奔逃,鄭仲文看著阮靜妍被丫環帶著逃向林子另一邊,被幾個黑衣人緊追不放,他有心要救,身畔已有敵人撲來,幾名粗通拳腳的小廝拼了命的阻護,鄭仲文只好扯著許小姐朝反方向逃去。

林間的慘叫此起彼伏,鄭仲文聽得頭皮起栗,越慌越是不妙,奔逃間遇上飛瀑奔流,前路斷絕,他欲要更改方向,可憐許小姐驚厥欲死,撲跪著站不起來,一個黑衣人追上來橫劍一削。鄭仲文拼身一攔,利劍沒傷著許小姐,橫劈在他背上,大股鮮血涌了出來。

許小姐哭著扶住他,鄭仲文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樹枝擋了一劍,繼而奮力一揮,迫得黑衣人退了一步,鄭仲文也失去了平衡,帶著許小姐一同跌入飛瀑,流水一紅,瞬間將人捲去。

阮靜妍心跳得要從腔子里炸出來,肺如火灼,完全喘不過氣。

林葉交錯的天空依然晴藍明凈,林下卻是鮮血四濺,相伴的丫環與僕人已經或死或散,到此時僅余阮靜妍一人。她才剛剛見到魂牽夢縈的男子,懷著不為人知的甜蜜,這一刻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山裡,連全屍也未必可得,更不敢去想家人該何等傷心。

阮靜妍淚眼婆娑,幾個黑衣人圍上來,刀劍亮亮的逼人,情緒引得她激血上涌,視線中的一切越來越模糊,她一步步後退,忽然後頸一痛,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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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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