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孤軍陷
統領隊伍前鋒的葉庭同樣陷在了大雨中。
后翼失蹤,中翼沖斷,幢幢行屍洶洶來襲,幸好前鋒是戰力最強的一支,加上號令得當,支撐住了不曾混亂,且戰且走,順著地勢到了一處林坡,借地勢居高臨下的搏殺。
戰局膠著,葉庭既懸心其他兩翼的情形,又擔心後續有更難纏的陷阱,此時天色晦暗,十餘丈外模糊難辨,樹林在雨中嘩響搖晃,地面的細石滾動,相互碰撞得咯咔咯咔細響,葉庭眼皮一跳,覺出不詳,立即呼喝眾人向高處轉移。
旁人還在纏鬥,靈鷲宮與正陽宮同是山間門派,溫白羽已經警覺,驚得厲聲呼喝弟子向山上攀爬。眾人一邊上行一邊拼殺,方近了山頭,地面嘎然轟響,地動山搖,大樹接連而倒,下半截的坡地塌滑而瀉,稀軟的泥流混著巨石,摧枯拉朽的衝下溪谷,將落在下方的行屍吞覆一空,整個山體彷彿被剜了一大塊,裸露出破碎的岩層。
眾人多來自平原,少有見過山體傾塌的可怖,目瞪口呆之餘均是一身冷汗。
不過這一來算是上天幫忙,歪打正著除去了大半行屍,不多時就結束了戰局。
人們驚魂甫定之際,葉庭身畔的一名弟子忽然軟倒,葉庭扶住正待察看,剎那間一枚烏色的物件從弟子後頸飛出,直撲葉庭面門。
兩下距離太近,葉庭一手還扶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個後仰避過,烏光轉折再襲,地上同時躥起了六道烏芒,他來不及拔劍,以指風打滅了五道,最後一枚已逼近肩頸,眼看再躲不過,突然一隻漆黑蒼老的手乍現,在最後一瞬間掐熄了烏光。
人們這才看清烏芒是一種短如尾指的烏蛇,蛇頭生滿狼牙般的毒刺,異常猙獰。
出手的是少林的澄心大師,幸而他一手拈花指精妙非常,截下了奇詭的一襲,饒是如此,他的指尖也受毒刺所傷,迅速腫脹起來。
葉庭立即吩咐,「請朱鶴堂的高掌門過來!」
澄心大師撕下衣帶縛住手腕,就地行功逼毒,柳哲與幾名羅漢在一旁護法。
朱鶴堂擅□□暗器,在中原一向不大被瞧得起,這一遭卻極受重視,如果不是有他們甄別毒物,一路不知有多少人倒在血翼神教層出不窮的毒物下。掌門高定趕過來看了烏蛇,也是搖頭,「南疆異蛇從未見過,此毒極是兇險,非比尋常,我也沒有解法。」
中毒的弟子服了幾粒朱鶴堂的解毒丸,依然面色烏青,一陣陣冷痙抽搐,葉庭明知無用,還是行功為他護住心脈,希望能多延一陣。
驚神山莊的沈約仔細端詳異蛇,「烏蛇極小,飛彈如電,乘著大雨和混戰潛近,縱是高手也難防,這些蛇特意針對金虛真人,定是見我們全仗真人指引調控,想讓我們群龍無首。」
人們聞言俱有同感,無不起了惕意,雨勢漸漸小了,山林逐漸靜下來,氣氛絲毫不見輕鬆,彷彿一雙蘊滿殺意的眼在暗中窺視,葉庭一邊行功,不忘提醒幾派掌門道,「發警嘯,探一探中翼和尾翼在何處,是否需要救援?」
貫注了真力的嘯聲在細雨中傳開,迅速有了回應,及至辨出方位,眾人皆知不好。中翼距離尚近,受到的攻襲不多,僅是迷途走散,收到訊息便動身來匯合;尾翼卻陷得甚遠,情勢危急,已然折損不小。
半月軒的掌門徐謂擰了一把衣袖的水,嘆息道,「血翼神教是要將我們分而襲之,特地挑了尾翼下手。」
崑崙派的掌門嚴陵與統領尾翼的姚宗敬素來交好,立即道,「救人如救火,須得速去!」
沈約另有看法,「如今山坡滑塌,趕去要繞行甚遠,說不定途中還有伏擊。」
點蒼派的掌門顧淮也有些顧慮,「不妨等中翼趕來會合,再行商討。」
嚴陵本來就看不順眼沈約,聞言氣性上涌,「救人如救火,等中翼趕至要到何時,沈莊主和顧掌門是怕了,根本無意救援?」
徐謂從旁勸道,「嚴掌門休急,沈莊主是擔心地形不熟,溝崖迂迴錯雜,反為敵人所趁。」
沈約到了此刻也不託辭,索性把話挑明,「嚴掌門莫怪我實言,我們好容易趕到此地,拓州已經在望,再走一程就能抵達安全之地,回頭去救反而陷入敵人的奸計,何況就算去救,誰知道有多少敵人,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姚掌門他們甚至可能根本撐不到援兵到來。」
各方掌門其實都有類似的顧慮,不由暗裡點頭。
嚴陵的烈脾氣當場發作出來,「陷在不死泉的千餘人就罷了,如今尾翼明明可救,沈掌門仍是一心想逃?說好的共同進退,臨到關頭貪生怕死,要是驚神山莊的人陷落,沈莊主難道也說一句救之不及,不妨自絕?一群沒卵蛋的慫貨!」
這一句把在場的都罵了進去,不免個個神情尷尬,不過崑崙派的門風素來強悍剛烈,極不好惹,誰也不願輕易得罪,場中沉默下來。
嚴陵也懶得再罵,厲喚一聲,「本門的都站出來,隨我去救人!哪怕崑崙派眾人埋骨西南,也勝過寒了江湖人心,給血翼神教恥笑。」
崑崙派數十名弟子應聲而動,無一人猶疑。
嚴陵正要率弟子起行,葉庭開了口,「嚴掌門,且慢。」
崑崙也是修劍的,嚴陵一向與金虛真人不大對眼,聞聲斜側,挑頷待他發話。
葉庭收了行功,將中毒的弟子托給朱鶴堂的掌門,而後才道,「受陷的武林同道必須要救,不可讓崑崙獨行。」
沈約當先道,「真人怎知不是陷阱,血翼神教行屍無數,萬一我等也栽進去,到時候又指望誰來救援?不如趕到拓州,稟明城守,請駐軍共討。」
嚴陵雙臂環胸的諷道,「等朝廷發兵來替受困的同道收屍?沈莊主不如一路哭上金陵的好。」
葉庭的話語平靜沉穩,「尾翼儘管危急,仍有數百之眾,只要眾志未潰,定能支撐下來,絕無捨棄的道理;拓州雖有駐軍,遠水難救近火,還是要靠江湖同道相扶自濟。」
沈約不想得罪葉庭,緩下言語道,「並非我見死不救,一來不知那裡情形如何,是否能救;二來屍傀無窮無盡,不知疼痛,我等卻是血肉之軀,如今大半已疲,再加勁急趕而去,到時候還能有幾分戰力?」
一句話說得眾人深有同感,俱是緘默。
葉庭當然清楚人心所想,不急不燥道,「所以唯有分兵,我願帶正陽弟子與嚴掌門前去救援,有意的門派可同往;余者由澄心大師帶領,與中翼會合前往拓州,如此可得兩全。」
嚴陵一向覺得葉庭道貌岸然,瞧不上他的圓滑,沒想到關鍵時竟然肯站出來擔當,頗為意外。
徐謂期期艾艾道,「真人統領全局,就算分兵也不該是正陽宮前往,不如改譴其他門派前去相救。」
葉庭也不多言,對澄心大師道,「大師覺得如何?」
澄心大師睜開眼眸,少林的洗髓經可驅除百毒,指上的腫脹消了許多,行功的同時也將周圍的一切聽在耳中,當下合什道,「最難的事讓真人與嚴掌門擔了,老衲又豈能退避,四羅漢與二十名少林弟子與真人同往。」
澄心大師多次相助,葉庭極為感念,然而此時不是致謝之機,唯有深揖一禮,轉而道,「還有哪些門派願一同前往,救援受困的江湖同道?」
人群一時寂下來,各派都在猶豫,畢竟拓州才是安全之地,千難萬險好容易到此,誰能輕鬆允諾回頭救援。然而正陽宮與崑崙都站了出來,一味裹足不前,又怕將來受人恥笑。
葉庭也知取捨不易,耐心勸道,「此時回援,必在敵人意料之外,只要籌劃得當,可殺血翼神教一個措手不及——」
嚴陵突兀的大笑起來,打斷了葉庭的話語。
眾人不免錯愕,只聽嚴陵笑完道,「天下英雄,天下英雄?嘿!」
廖廖一句,譏諷極濃,各派掌門給刺得慚意頓生,澄心大師無聲一嘆。
忽然一個脆亮嬌怒的女聲叱道,「笑什麼,天下英雄難道只有正陽宮與崑崙?靈鷲宮願往!」
說話的正是溫白羽,她一路率弟子緊隨正陽宮,幸而無恙,本已又累又倦,聽了爭論卻生出意氣,脫口就嚷出來,引得眾人側目而視。
嚴陵給斥得一怔,瞧了一眼,見她倚樹兜著一件濕淋淋的披風,頗是不以為然,「女人?罷了,還是隨著沈莊主吧。」
溫白羽一怒甩開披風,指戟喝道,「女的如何?崑崙去得,靈鷲宮去不得?」
崑崙也是一方大派,雖不如正陽宮聲勢之強,也是江湖數一數二,嚴陵被女人指鼻斥喝還是首次,本該發怒,然而見對方濕衣沾體,成熟嫵媚,玉頰氣勢凌人,不知怎麼啞了,扭頭只當沒聽見。
溫白羽脾氣上來,哪管罵的是誰,她環視四周,依樣畫葫蘆的冷笑一聲,「男兒,男兒?嘿!」
她神情倨傲,輕蔑分明,比嚴陵還刺人,登時有人掛不住,點蒼派的掌門顧淮咳了一聲,「點蒼派願往。」
接著華山派掌門接道,「華山願遣一半弟子隨真人同往。」
有了開頭,各幫派隨之出言,最後連驚神山莊也撥出了一些人,足有近半之眾,比葉庭期望的還略多,正陽宮的金虛真人抻了抻濕透的衣袖,嘴角抑下弧度。
這位美而嬌縱的溫大小姐,不論何時,總能出人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