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悲聲徹
鮮血與屍液浸軟了乾燥的黃土,融成了血泥,又被雜踏的腳踩得稀爛。
行屍滔滔,最難應付的還是如海鯊堂的三堂主一般,以中原武林人製成的屍傀。
這些人在不死泉的傳聞方起時就趕到西南,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最終成了敵人的傀儡,就如歲寒三君。
三君是長鶴門的供奉,號松君、竹客、梅友,在中原武林聲名甚響,而今全成了為虎作倀的行屍。三人面目潰白,僵木無情,一徑瘋狂的撲襲,他們本已功力高深,受了操控越發兇悍異常,連傷十數人後找上了沈約。
沈約陷入纏戰,給迫得一腦門汗,他的武器是一根淬毒的長刺,輕巧詭利,素來為江湖一絕,然而行屍無知無痛,不懼奇毒,哪怕給紮成千孔百竅的太湖石,依然生猛的撲躥。長刺又不比長刀,壓根不可能斬下行屍的腦袋,反而處處受制,尤其一擊之下長刺不巧嵌入一屍的骨縫,倉促間拔不出,另外兩屍掌力襲來,眼看就要重傷。
澄心大師立掌一拂,宛如分柳,將強盛的掌風裁為幾段,威力頓時溢散於無形。這一式喚作千手如來掌,正是少林最精微的絕學之一。
沈約逃過一劫,遍身冷汗,澄心知他武器受制,大袖一展擋下三君。
十餘丈外傳來一聲嘶叫,鐵劍門的掌門陷身群屍,一個未防住,被屍傀抓碎了肩骨,儘管最後一擊震裂了兩具行屍的頭顱,卻也被屍爪穿透胸腹,頹然而亡。
鐵劍門的弟子大亂,有的拚命護著掌門的屍身不讓屍傀踩踏,也有的悲憤至極,不顧身的亂砍。
厚重的城門如一道絕望的天塹,劃開了黃泉的邊界,至死難逾。
沈約轉頭四顧,滿目絕望,棄了長刺捏斷一具行屍的頸骨,失態的激吼,「開城啊!」
驚神山莊的弟子隨之泣喊,最後數百江湖人齊聲高呼,三個字宛如從心腔迸出,聲嘶力竭,字字淌血,震得城上人人變色。
拓州的城守魯戟俯視城下,一語不發。
一名年輕的尉官忍不住道,「將軍——」
魯戟面沉如水,聽而不聞。
年輕尉官一滯,被叫喊悸得不忍,「城下的也是中原人,將軍——」
魯戟厲聲截斷,「我等在此是為護拓州一城!這些法外之徒擅往西南,如今又惹來怪物圍城,一旦開城,屍怪隨之湧入,城中百姓又當如何?」
城上一片死寂,年輕尉官的喉頭動了一下,不再言語。
城下一聲又一聲椎心泣血的吶喊,城門被擂得咚咚作響,隨著血腥的風卷揚而上,刺人胸臆。
堅牢的城門巋然不動,濺滿了無數鮮血,任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倒下。
極度的絕望降臨,有人開始哭號,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潰亂,有人已放棄了抵抗,心神大亂。人們步步退縮,屍傀越圍越緊,忽然遠處響起一聲貫注真力的長嘯,接著又有數聲長嘯相應。嘯聲激昂不絕,越來越近,行屍如被海浪紛擾而動。
沈約驚極望去,瞧見一個熟悉的冷悍面孔,崑崙掌門嚴陵從屍陣中殺出,激聲中帶著嘲諷,「你們這些孫子,喊破天有什麼用,殺啊!」
隨後是四象閣的掌門姚宗敬,他雙掌勁力狂飈,隨之喊道,「都是刀頭舔血的漢子,死也是死在中原的城池下,怕什麼!」
源源不絕的江湖人隨著他們殺來,近千人成了一股激浪,沖得行屍四散而開,城下精疲力竭的江湖人得了喘息,精神為之一振。
沈約怎麼也想不到竟然還有援兵,半月軒的掌門徐謂同是目瞪口呆。
金虛真人縱劍而起,大袖隨劍勢飄揚,少有的激凜飛越,他凌空掠過兩位掌門,斬下了一具行屍的頭顱,對兩人淡然一哂,「不用想逃了,殺!」
柳哲在他身邊提劍而吼,「殺!」
正陽宮數十名弟子齊聲而喊,「殺!」
點蒼派掌門顧淮在十丈外厲叫,「殺!」
峨嵋、崑崙、少林、點蒼、四象閣、靈鷲宮等大小幫派弟子激聲而應,「殺!」
千餘人激揚如沸,震得城旗翻湧而動,再無別聲,唯有一個殺字。
這是武林人最激昂的血性,拋卻了崩沮絕望,拋卻了計較與退路,餘下純粹的搏殺。
刀劍如雪,屍橫遍地,人們殺紅了眼,有的失了左臂仍奮力將刀劍戳進屍口,有的被砍斷雙腿依然抱住行屍不放,慘叫接連,殺喊不斷,人人拼盡了全力。
溫白羽氣血激燃,揮著碧色的長劍縱性砍殺。
她的人生向來順遂,縱然和離也不減驕傲的意氣,曾以為自己將在靈鷲宮終老,誰知竟絕命於拓州城下。到了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了,恨不能化身羅剎護住靈鷲宮的弟子,誅盡滔滔不絕的行屍。
上一次這般拚命,似乎還是在九華山護兄長。溫白羽恍惚想起一個人,隨即又拋開,那個英俠的男子早已故去,世上再不會有奇迹。她更緊的握住長劍,戳穿一具行屍的心肺,一轉頭,兩張腐白的臉近在咫尺,她一肘擊得屍臉鼻骨一折,行屍反而張大嘴咬來,她旋劍斬下屍頭,又被數屍襲近,猙獰的屍爪已然及腰,驀然一劍橫來而斬,擊退行屍,讓她逃過了一劫。
溫白羽驚魂甫定,側頭一看原來是崑崙掌門嚴陵,這大漢神氣粗悍,半身染血,對她齜牙一笑,不知是嘲是贊,「二宮主凶得很哪。」
溫白羽鬢髮散亂,汗流披面,手臂也因脫力而輕顫,當他在諷刺,怒道,「凶又怎麼樣!」
嚴陵大笑出來,一腳踢得一具行屍肋骨折斷,「凶得好!凶得好!」
澄心大師被歲寒三君纏鬥不休,竹客掌勁如綿,沾上就是折骨毀形;梅友宛如一隻毒幅,倏忽莫測;松君赤手如鐵爪,力可穿石,澄心大師抓住一隙,持掌平削,劈裂了松君的腰骨,只聽咯拉一聲,松君半身跪折,然而另外兩屍再度襲來,澄心大師對戰了數十回合,驀然腿上一痛,原來松君儘管半身已癱,在地上依然窮抓不休,澄心大師被他扣住腿足,背上瞬間中了一掌,幸而一人闖來,長劍分掠,逼得兩具行屍暫退。
來者正是葉庭,他當先斬下松君的雙臂,救下澄心大師。年邁的高僧小腿鮮血淋淋,內傷更是不輕,葉庭將他換下,自己迎戰兩屍,劍如明雪縱橫,凌厲非常,幾度往來,他以一記天心無常砍下了一屍頭顱,正要除去另一個,驀然面前爆開一蓬煙霧,彈出了七八隻毒蟲。
葉庭立刻閉住呼吸,大袖勁力一卷,將毒蟲與霧氣掃開,十根尖長的指甲已經到了眼前,他立即疾退,尖指疾追不放,更有幢幢屍爪襲來。他以劍格開行屍,背後卻是一名別派弟子,再退勢必定傷及無辜,葉庭唯有以左臂硬受了敵人刺戳,同時一式天下為籠挑出,這一劍險些將來襲者腰腹斬開,不料給一隻鐵笛一阻,僅劃下了一道輕傷。
葉庭的手臂指傷不淺,糟的是絲毫不覺疼痛,他知道不妙,抬手封閉了穴道,抬眼見一個臉靨刺紋的詭艷女郎恨極的瞪視,另一個黑襟衫的青年持鐵笛護在一旁,上下打量道,「嬰瑤,你的心也太急,隨便出點氣算了,他的命還有用,可不能弄死了。」
正陽宮的弟子見葉庭受傷,揮劍來援,與兩人纏鬥起來。
然而這對男女身法詭異,毒物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沒多時已經給放倒了數個。葉庭見對方身手,知是血翼神教中的重要人物,儘管半邊肩臂已然僵木,卻不能看著弟子受戮,他咬牙斥開門人,自己持劍再戰。
周旋了一陣,葉庭雖然斬傷了黑襟青年的臂,處境反而更糟。他所中的異毒非同小可,封了血脈仍然逆行而上,心房越來越異樣,擂鼓般忽緊忽緩,唇色漸漸青紫,視野模糊難辨。
穆冉暗裡咋舌,這人劍法精妙,要不是嬰瑤猝不及防下毒傷了他,一時絕拿不下,如今分明已經毒發,卻還能支撐著劍勢,著實不能小看。周圍的人要衝近援救,全給穆冉擋下,嬰瑤復仇心切,嘬唇喚行屍協攻,趁著葉庭招架之際,她欺身而近,尖長的指甲倏出,誓要生生將對方一雙眼珠子挖出來。
柳哲被數具行屍纏住,欲救不及,急得目眥欲裂。
一剎那之間,一道異聲驟起,宛如撕裂九天的長嘯,所有人耳鼓刺痛,神智皆空,連行屍亦為之一滯。
嬰瑤內息翻騰,險些一跌,她駭然循聲望去,屍陣外有兩人飛騎而來,其中一人瞬間騰起,如長風飛度,神龍躡空,重重屍陣竟不能稍阻,轉眼已到了十丈外。
一道凌厲無雙的氣勁破空而來,接連洞穿了兩具行屍,擊中了嬰瑤的手。
咯拉一聲,嬰瑤雙腕齊折,她做夢也沒想到一個照面已受重創,劇痛之下痛聲尖叫,一旁的穆冉也驚呆了。
來人英矯如神,雙眸宛如冷電,如天人不可匹敵,穆冉的本能一向極靈,當下拖著嬰瑤疾退。不出數步,身後有物飛濺而落,他定睛一看,竟是數具行屍的殘肢碎腔,不禁冷汗迭出,加勁狂奔逃遠。
「師兄!」
葉庭拄劍而立,面色青灰,整個人搖搖欲倒,眼前似蒙了一層霧,昏眩中彷彿有人呼喚,聲音熟悉而關切,宛如至親的師弟近在咫尺,這種幻覺侵奪了最後的意志,他再站不住,仰天倒下去。
有人扶住他,一股陽和的真力傳來,焦急萬狀的又一聲喚。
「師兄!是我,蘇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