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零九章
在各方人士的蠢蠢欲動中,「月底」就要到了。
三中組織高一高二春遊,不想參加的只要拿到家長簽字就可以不去,一般這種情況,喻蘭川都會提前簽好,讓劉仲齊自己決定交不交。
「哥,」劉仲齊端著牛奶杯,追著喻蘭川問,「今天報名截止了,你不給我簽名了嗎?」
正在整理領帶的喻蘭川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說:「我建議你去,高二春遊差不多是你中學階段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了,等明年再想去也沒機會了。」
劉仲齊:「倒不是,就是覺得有點奇怪,哥,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去外面住兩天?」
喻蘭川的目光從穿衣鏡里偏出來,看了劉仲齊一眼。
「哦,是我想多了嗎……最近總覺得咱們院氣氛怪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高中生抓了抓頭髮,半帶自言自語地說,「也可能是楊爺爺生病的緣故,晨練隊沒人組織,天天稀稀拉拉的,我覺得院里都不熱鬧了。隔壁也沒人……對,那個大騙子是出門了嗎?我上次沒帶鑰匙去敲門都沒人開。」
喻蘭川眼皮一垂:「過兩天我換個指紋開的電子鎖。」
劉仲齊有些吃驚,他們搬過來的時候,喻蘭川就是一副不打算常住的樣子,家裡傢具用的都是以前的,添的少數幾件幾乎都是網紅租房神器。
「還有什麼需要換的,一起列成清單給我,等你放暑假,我把這房子收拾收拾。」喻蘭川拎起包,像往常一樣準備出門上班,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腳步忽然一頓,問劉仲齊,「你還想學劍嗎?」
劉仲齊眼睛一亮:「想啊!」
喻蘭川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端詳了他片刻,問他:「學劍有什麼用?以後沒有劍給你用了。」
當年喻懷德老人也是這樣問他的。
少年喻蘭川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劍,我可以用棍代替,沒有棍,還可以用拳頭,練好劍,以後不管在外面遇到什麼事,都不會再有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喻懷德老人聽完一笑,告訴他:「哪有這種好事啊,小子。」
劉仲齊愣了愣,很實在地嘀咕說:「就是……想學啊,為什麼要有用?三角函數跟完形填空又有什麼用啊,不還是要來回來去地考?自己學了劍,以後聽武俠故事更帶感……這算理由嗎?」
讀遍書山,也不一定能過好一生。
練到神功蓋世不行,攢出家財萬貫不行,握緊權勢地位也不行。
「算,這用處不小了,」喻蘭川沖他擺了一下手,「等你明年高考完的,我去上班了。」
去年冬天,武林大會辦成了集體相親,來參加的人們一個個歡天喜地地頂著「湊熱鬧」仨字,自帶花生瓜子礦泉水,前來圍觀老喻盟主的孫子。提前好幾天就有人專程從外地趕來,前後一個禮拜,楊老幫主家裡有絡繹不絕的客人。
誰知道不到一年的光景,燕寧剛從一片肅殺里緩過來,春暖花才開,人事就已經翻天覆地代謝了好幾回。
這一次,一百一的小院悄無聲息,到了月底最後一天,人們卻都像從地里鑽出來的一樣,神不知鬼不覺佔滿了場地,對於喻蘭川來說,來得幾乎都是生面孔,沒幾個年輕人。
老幫主楊清踩著點入場,手裡已經沒有了打狗棒,他坐在輪椅上,被張美珍推進來的。
喻蘭川過去打招呼,老楊就努力扒開越發明顯的老年斑,掀起沉重的眼皮,疲憊地沖他笑了笑。
閆皓給他發微信:「我們在最後一排。」
喻蘭川一回頭,閆皓就沖他招了招手,悄悄坐在他身邊,戴著個棒球帽,大概是二進宮剛出來,她瘦了一圈,臉都不水靈了,看著像是長大了好幾歲。喻蘭川實在不放心這女孩的精神狀態,把襯衫袖子挽起一些,坐在悄悄另一側。
「美珍姐身後的那幾位,都算是行腳幫的人,」湊過來的韓東升小聲解釋,「美珍姐和王九勝其實都不叫『幫主』,叫『北舵主』,因為行腳幫分片,除了咱們這一片,還有南邊的和西邊的,基本是分家狀態,類似於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各管各的,也不互相干涉,這回大概是有什麼大事要宣布,做見證來的。丐幫四大長老,現在三個都在警察局扣著,今天來的這幾位我也不認識——聽說都是很久以前就退隱的。」
韓東升看了悄悄一眼:「……都有家人死在那場大火里,不知道老楊從哪把他們挖出來的。」
悄悄的拳頭握緊了。
這時,張美珍彎腰和老楊說了句什麼,自己走到簡陋的台前,拿起話筒對準音響,全場「嗡」一聲,打斷了人們的竊竊私語。
「是我,前任行腳幫北舵主張美珍。」張美珍的目光在台下掃了一圈,鮮亮的嘴唇露出一點笑紋,「有些老朋友好多年沒見過了,沒想到還有把諸位聚在一起的機會。」
她開場白還沒說完,底下就有人陰陽怪氣地出聲:「我們也沒想到你還有臉站在這說話——張美珍,當年你為了個野男人,把幫派架在火上烤,害了多少行腳幫的兄弟們?你自己倒是拍屁股就走,管都不管我們死活,你算個狗屁的北舵主,行腳幫不就是你標榜身價的工具嗎?怎麼,現在是你老皮鬆了,死皮賴臉倒貼男人貼不住了,還是楊清不行了,讓你這老破鞋又想起我們來了?」
他說完,四處傳來「咯咯唧唧」的笑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猥瑣狎昵意味。
這種笑聲彷彿是一段永不過時的「BGM」,但凡有個女人站在大庭廣眾之下,只要她不是一身白衣的聖女或者樸實蒼老的母親,都可以插上這麼一段。
「誰簽的盟主令?小喻爺?你召集了這麼多人,就是讓我們聽母雞打鳴?」
「張美珍,你再抹紅嘴唇,牙也都掉了。你但凡還有一點知道要臉,就應該回去把你那張老臉遮好了。」
「小喻爺人呢,出來說句話。」
「小喻爺,你青春年少的,可不能染上愛聞老娘們兒屁的習慣啊,哈哈……」
後面的話越來越不能聽,閆皓和韓東升一起轉向喻蘭川。
喻蘭川眼皮都不抬:「坐著,沒事。」
韓東升:「小喻爺,我還有幾個朋友,讓他們……」
「你沒聽出來嗎?」喻蘭川摸出手機,給於嚴發了微信,「王九勝回國了。」
閆皓看了看台上的張美珍,年過古稀,口紅已經沒法遮住她下垂的嘴角了,卡在皺紋里的粉黛被燈光打得分毫畢現,像一朵落成了枯桿的殘花:「可……他們、他們也太過分了。」
喻蘭川發完微信,目光順著會場邊緣溜了一圈,有人跟他交換了眼色,喻蘭川沖那人略微一點頭,心不在焉地想:甘卿來了嗎,她藏哪了?
他隨口對閆皓說:「張美珍什麼風浪沒見過,她還在乎這點小場面?」
「哈,」張美珍笑了起來,「我聽說你們前幾天都恨不能把腦袋扎進沙堆里,怎麼,撐腰的回來了,又有底氣了?王九勝,你這一輩子,哪怕有一次光明正大地露面,出來說句話,我也當你有點人樣。」
「你也配跟我們北舵主說話?」
張美珍:「你們北舵主養狗不絕育,滿地拉屎,一天到晚流著哈喇子操桌腿,眼裡還只看得見破鞋——路人都可以報警查他狗證了,是不是啊警察同志?」
韓東升猛地轉頭看喻蘭川。
「看我幹什麼,本次活動是報備獲批的,」喻蘭川收起手機,「不然我才不給你們簽盟主令。」
韓東升:「……」
會場一下鴉雀無聲起來。
「我今天召集諸位,有幾件事,既然有人指責我當年不管行腳幫『兄弟』死活,那我也有話要說,當年入獄的,證據確鑿,都是參與綁架,間接致人死亡,哪國的法律他們都得進去,諸位打算讓我怎麼管他們呢?是劫獄,還是替他們賄賂公檢法?」
這話太敏感,她方才「警察同志」幾個字一出來,很多人就緊張了,懷疑張美珍不懷好意,要拿話柄陷害自己,一時沒人接話。
「我不管的人,王九勝管了嗎?三十六年了,早放出來了,當年參與這事的,今天還有活著的嗎?站出來,告訴我們一聲。」
一個聲音從角落裡冒出來:「沒有。」
眾人齊刷刷地轉過頭,看見一個瘦小的男人站了起來,頭髮油乎乎的,兩鬢斑白,身上穿著件不合身的外套,沾滿了機油,站在人群中間,局促又畏縮地咽了口唾沫,他緩緩地站起來。
「我……我叫阮小山,三十六年前,因為這事……被判了七年。」
緊接著,又有三四個人默默地站了起來,有男有女,全帶著那種服刑人員特有的臊眉耷眼,站成一排,束著手,好像手腕上還掛著手銬——張美珍和楊清居然把受害者和加害者一起找來了!
悄悄猛地一震,就要站起來,被喻蘭川和閆皓一人一隻手,強行按回了座位。
與此同時,角落裡有人悄悄地拿出手機,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出去,片刻后,手機回執顯示發送失敗。
那人這才發現,會場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了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