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戰爭原來近在咫尺
和整個城市的低氣壓相比,分崩離析的社交圈更令人不勝唏噓。父親的會客室里迎來了一波又一波辭行的親友,商海沉浮了多年的他們在嗅到了戰爭的氣味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逃離。而父親則不然,一來他作為政府公職人員,不可能做到說走就走。二來,一下子根本湊不出那麼多的現金帶著一大家子順利逃亡。況且雖然家裡很有些土地,但現在世道艱難,大家恨不得將一切都變成實在的黃金,更遑論這一大片的土地了。父親愁雲慘霧了好些天,不得不鄭重其事地宣布:一切還是以戰事為準,到了萬不得已的時侯先把祖父和家裡的小孩子送出國去。
更讓我意志消沉的是,密斯林上一次的話也是一語成讖,她的父親在以低價賣了自己的紡織廠后,將所有的生意都轉到美國和東南亞。
我聽到這件事之後反應自然是非常強烈:「什麼?怎麼那麼突然?你們這是要搬到哪裡去?美國?那麼遠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那你爸的生意怎麼辦?除了紡織廠應該還有很多的房產吧?如今大家都在持幣觀望,誰會來做接盤俠?」
密斯林啼笑皆非地看著我竹筒倒豆子般地將一整段話一口氣說完,只是好心地倒了杯水塞到我的手上:「說完了么?說了大么多話先喝點水吧。你一下子問了那麼多的問題我要先回答哪一個呢?都說商人無利不起早,我爹地就是趨利避害最好的代表。總之,我爹地很久以前已經把業務的重心一點點轉移到東南亞去了,在上海的也就只有紡織廠和商店而已。現在這些業務聽說也已經結束了,月底我們就走。」
我一激動幾乎將杯子里滿滿的水都潑了出來:「月底就走,豈不是連一個禮拜的時間都不到了?」
密斯林仍就保持著超水準的冷靜:「重要的東西前些天已經陸陸續續託運去美國了,小件的行李都隨身攜帶,傢具什麼的到了那裡也派不上用場,我爹地說就捐給紅十字會了。」
難為我一個演慣了喜劇的人如今卻要演苦情劇,我眼淚汪汪地瞧著密斯林竟然抖抖索索地說不出話來。
衛二月的表現也極是反常:「看起來,你爸爸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她嘆了口氣:「真沒想到你那麼早就走了,密斯特林可是著名的愛國企業家呢。」
密斯林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來打量眼前的衛二月,好像兩個人剛剛才認識一般:「我爸說他年紀大了,以前的那些雄心壯志也一點點被消磨乾淨了。現在他能做的,只有這些產業不至於落到日本人的手裡,還有就是他日國家有需要,他一定盡自己所能出錢出力。」
衛二月終於向她伸出手去,好像一個成年人那樣道:「你在美國一定要幸福,可以的話回來看看我們。然然這邊我會照顧好她的,等到時局穩定以後我們三個再重聚吧。」她這樣的說法,就好像自己是我的監護人一般,我聽了忽然便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情緒來,比起她們我確實幼稚得緊了些。
同密斯林告別的時候,我難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一直以為生離死別的時侯肯定會說很多話流很多淚,卻不曾料到真到了這個時刻竟然只剩下茫然和無力。密斯林和衛二月的聲音不斷地在我耳邊響起,可我卻完全都記不得了。
戲劇社的瑪麗教員也向學校提出了辭呈,原因是她在洋行里工作的哥哥決定回英國發展。瑪麗教員為了不讓整個話劇社沉浸在悲悲切切的離彆氣氛里,離開前的這些日子一直在指導大家突擊排演著名的戰爭史詩《戰爭與和平》。她同大家說,也許面對戰爭我們不可能參與其中,但作為中華兒女每一個人都可以出一份力。她說臨走前如果這出話劇能夠排演出來,也算是她給大家的一份告別大禮。
《戰爭與和平》這樣的名著,戲劇社裡的同學們自然是讀過的,然而心態卻是今非惜比。大概人只有到了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時,才會真正生出感同身受之感。戲劇社裡的同學們在這齣戲的排練上空前地投入,沒有人計較自己演的究竟是主角還是配角,甚至連一句台詞都不曾有的犧牲者也是全力對待。原本放了學大家都是匆匆離開,但這段日子卻廢寢忘食起來,不到八九點鐘便絕不離開。
在這種爭分奪秒的緊張情勢下,神出鬼沒的顧作言又一次回到了了大家的視野之中。這一回他不是孤軍奮戰,而是帶來了一個據說是早年同窗過的好友,兩個大男生並肩站在排練廳中的時侯,整個場地的空氣似乎都凝固起來。這對於常常沉浸在小世界里的女校來說真是難得的場景。我們記住了這個男生好看的臉還有極富書卷氣的名字「時譯之」,話說起來這個姓氏還真是少見,就連從小背熟的百家姓里都找不到它的存在。
本來時譯之這樣一個與戲劇社甚至整個中西女中都毫無瓜葛的人出現在排練廳里,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些彆扭。但是聽說他剛從蘇聯歸來,那裡曾湧現出無數文豪同樣也是托爾斯泰的家鄉,一切便又顯得順理成章了。在他的幫助之下,我們不但用英語排練了整齣劇目,在許多經典的橋段還運用了俄語的對話和旁白。這位財大氣粗的時譯之同學甚至還許諾說要一手包辦劇中的服裝和道具,即使他的諾言還未兌現,在戲劇社裡人氣卻一舉躍升到了顧作言之上。
當然,若是把時譯之的到來算作是當天最大的驚喜,那便說明對顧作言的理解不夠深刻,他,一直都不是一個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在大家歡欣雀躍的間隙,他甚至於一舉拋出一個更大的炸彈:我們的這齣劇目會在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的募捐儀式上公開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