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其實,我知道是你
「唐韻你究竟想怎麼樣!」
逼仄的走廊里,洛庭遇單手扼著舒瑾的脖頸。他一身的血跡,雙眸里迸發出火燒一樣的怒意。
昨天半夜回到家,他看到宋安雅穿戴一新地躺在浴室里,切開的手腕就那麼泡在熱水裡。
送來醫院急診的時候,醫生說她幾乎流掉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
而與此同時,大批量不知從哪得到消息的記者像螞蝗一樣湧出來。
洛氏集團總裁太太患有精神疾病,長期壓抑甚至虐待繼子的標題,更是連綿不絕地漫天絕地。
看著宋安雅手機里的視頻,洛庭遇近乎融化的熱血再次凍結了四年前的記憶。
而此時的舒瑾卻一臉無所謂地眯了眯眼,笑道:「洛先生是不是把您的太太保護得太好了?世間一點小小的險惡都經受不住,動不動就尋死覓活?」
「你認識舒瑾是不是?」洛庭遇凝住雙眸,終於無可迴避了內心裡最不堪,最不願面對的話題,「你是她的朋友?你故意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替她報仇?安雅之前跟我說了,她聽到過你跟別人打電話?唐韻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怎麼樣!」
「洛庭遇,你......還有資格提舒瑾么?」推開洛庭遇的手,舒瑾冷笑連連,「就憑你弄這一屋子跟祭壇似的懷念?還是憑你把她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兒子折磨成今天這個樣子!事到如今,你還只相信宋安雅那楚楚可憐的一面之詞。你想過舒瑾是怎麼死的么?你想過如果舒瑾在天有靈,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那是我和舒瑾的事!」洛庭遇抓住她的肩膀,大吼道,「我對不起舒瑾,但我知道該怎麼審判我自己,我會用我的餘生去愧疚對她的無視,去懲罰對她的辜負。可我還有——」
「可你還有宋安雅,是不是?」
「是,就算她做過再多的錯事,我是她的丈夫,我也應當同她一併承擔。」
「一併承擔是么?」舒瑾笑涼了心,笑出了淚,「洛庭遇,你真的太無恥了。你以為愧疚可以磨平一切么?在你心裡,從來就沒有相信過舒瑾。你的痛苦僅源於她身死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如果她活著,你會珍惜她么!你......愛過她么?」
「我......」
「夠了!該說的我都跟你說清楚了。你問我是誰,我可以實話告訴你,我確實是舒瑾的......朋友。你問我究竟想幹什麼,我也可以告訴你,我要替他帶走小念。我不會讓這個孩子留在那個蛇蠍心腸的繼母身邊,更不會讓你這愚蠢的父親把他綁在身邊,只為了聊表你的哀思和懺悔。」
「他是我兒子,由不得你。」
「是么?」舒瑾哼笑一聲,理了理抓皺的衣衫,轉身而去,「我已經通知了兒童保護協會。宋安雅的下場,你就擦亮眼睛等著看吧!」
「等下!」洛庭遇突然叫住了舒瑾。
「你還有什麼話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洛庭遇慢慢走上前,回到舒瑾面前。他眼裡凌人的盛氣淺淺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近乎祈求的溫軟,「如果小念以後真的跟著你,你會好好對他的是么?你是阿瑾的朋友,你會照顧好他的對么?」
「洛庭遇......」舒瑾怔了怔,她看到洛庭遇眼裡的淚水又真實又明澈,「你說,讓小念跟我?」
「你很喜歡他吧,我感覺得到。你說,如果小念跟你在一起,阿瑾她會開心么?她,會原諒我么?」
「或許。」
舒瑾再次決然轉身。淚灑昨日,血洗前塵才能換回來的強大與自尊,再也不允許她有一分一毫的動念了。可是對洛庭遇,她終究還是說不出最決絕的狠話,即使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她都是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舒瑾走了。
洛庭遇盯著她的背影良久,視線模糊了又清晰,回憶清晰了又模糊。
胸腔里激蕩著難以壓抑的鈍痛,他微微欠下腰去,還沒來得及翻出口袋裡的葯,便是一口鮮血嘔出!
「阿瑾......」
洛庭遇想:我怎麼會認不出你呢?
他的雙手切實遊走過那片熟悉的肌膚和溫度,她歡愉時的模樣,她激情后的紅漲,她小腹上那一道清晰如夢魘的手術疤——
臉可以變,身體卻只能說實話。
洛庭遇其實一點都沒害怕過,確診胃癌的時候,他想得只有解脫。那些今生沒來得及對舒瑾說出的話,終於不用讓她在世界的另一端,等得苦苦了。
如果......她還願意等他的話。
所以既然宋安雅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魔鬼,便由他親手帶回地獄。
對舒瑾......若不能相認,便不能相認也罷。
「我以前不知道你這麼能喝酒。」
喬白年坐在舒瑾對面,從一開始到現在,她都只喝酒不說話。喬白年點了一支煙,尚未湊上去一口,便被舒瑾奪了下來。她有模有樣地吸了一下,頓時嗆得淚涕橫流。
「算了,香煙和紅酒會讓任何女人顯得很廉價。」隨著喬白年的話音一併落下的,是舒瑾滾下腮邊的淚水。
溶於紅酒,沾了煙灰,在夜場閃爍的燈光下,迷離又嫵媚。
「你還在傷心?」
「不,我高興。」舒瑾捏著酒杯,一飲而盡,「喬白年,你不是也應該很高興么?這麼一鬧,洛氏集團的商譽大大下降,原定計劃里合作的慕天集團在最後簽字之前把橄欖枝拋向了另一家公司,百年實業。
如果事到如今我還看不明白你喬白年就是百年實業背後最大的控手,我舒瑾的腦子怕是當年被你整容時跟著整掉了!」
喬白年笑而不語。
「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么!」
「也對,也不完全對。」喬白年丟出一疊資料給舒瑾,松垮垮的文件袋裡,頓然滑出一張照片。
上面一男一女,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舒瑾認出來,那女人是宋安雅沒錯,而那男人——
「這男人是誰?」看他們親昵的動作不難猜想,貌似一對十分默契的情侶。
「他叫沈天慕,如果你認真做了我交給你的每一件事,不該對他毫無印象才是。」
舒瑾倒吸一口冷氣,酒也將將醒了幾分。
「我想起來了,他是慕天集團的沈天慕。最後給洛庭遇擺了一道,轉而跟你們百年集團合作。你叫我幫你偷出來的那些資料和照片里有他的信息。
所以喬白年我不明白,你們這麼做,其實是商量好的?洛氏為了歐洲市場的渠道,前期投資了十幾個億。現在你們兩家合力做空,把他整個坑進去——」
「沈天慕是宋安雅的前男友。」喬白年給舒瑾添了些酒,不緊不慢地說,「他們在學生時代酒保持過一段長達幾年的地下戀情。後來宋安雅的父親公司受到了金融危機的波及。
她為了幫助家裡渡過難關,於是離開了背景和財力稍遜一籌的沈天慕。畢竟,那會兒的慕天集團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零售商。
宋安雅注意到了身邊的洛庭遇。那個男人近乎痴狂的追求,讓她越發相信,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麼條件都不在話下。所以那段時間,她兜轉在兩個男人之間,也許是不知取捨。直到後來,發現自己懷孕了。」
舒瑾垂了垂頭,伸手去捉那剛剛滿半的紅酒杯。喬白年按住了。
「你不許我喝為什麼還給我倒?」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的臉倒映在紅酒色里,有點好看。」
舒瑾苦笑,她想,她並非從未發覺過宋安雅腳踏兩條船的行徑。只是那些年,她太習慣了少言寡語的追隨與陪伴。何況她相信洛庭遇的能力,盼望他贏得美人歸的那種心境近乎超脫了她自己。
她永遠不會忘記,洛庭遇終於追到宋安雅時,抓著她的肩膀像個得意孩子的那個樣子——
他說阿瑾,哥給你找到嫂子了。
那天,她的眼淚是真,開心也是真。
「那後來呢?宋安雅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這個,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舒瑾搖搖頭:「這我想不通。知道宋安雅懷孕的時候,洛庭遇開心極了,一邊張羅著婚禮,一邊恨不能把整個江城的wifi信號都給關了,生怕輻射影響了她們母子。
就算宋安雅心裡有鬼,但洛庭遇對她連基本的懷疑都沒有。她可以賭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把孩子安然生下來也就是了。為什麼還要那麼做?」
「她倒是很想打這個如意算盤的,但你別忘了,洛家不是普通人家。自祖父那就立有遺囑,對重孫的繼承份額同樣有約定。那麼這個未婚先孕的孩子一旦降生,勢必逃不過親子鑒定的命運。」
喬白年的解釋讓舒瑾終於茅塞頓開,人算不如天算,萬一那孩子真的是沈天慕的,那她的一切不就都毀了?
「所以,她策劃了一場鬧劇。而這場鬧劇的背後,不僅要坐實了洛庭遇對她死心塌地的愧疚,還要順手剷除我這個時刻埋在身邊的定時炸彈。真是一箭雙鵰呢。」
舒瑾想,女人總是最了解女人的。表面和善的宋安雅也不是沒有拖著自己別彆扭扭地喝過下午茶,話里話外透露出來的試探,讓她尷尬且心虛。
她愛洛庭遇這件事,宋安雅不可能沒有察覺。
「原來是這樣。」舒瑾垂了垂眼睛,苦笑搖頭,「就為了這樣一個處心積慮,貪財虛榮的女人。洛庭遇竟然賠上了自己原本擁有的一切是么?」
「宋安雅設計流產住院后,沈天慕來找過她。兩人在病房起了爭執,但宋安雅決心已定,沈天慕只能傷心離去。而這一幕,被當時還在醫院裡做志願者的妍妍撞見過了。這麼長時間過去,當年的肇事司機沒多久就死在了監獄里。我無法找到宋安雅買兇殺人滅口的證據,妍妍的死成了懸案——」
「所以你救了我,你希望我能作證,親口指認宋安雅對我謀殺未遂?」舒瑾唏噓一聲。
「當然不是。那幾個流氓對你下手時,分明有反抗激情殺人的嫌疑。宋安雅就算伏法也不見得能落得主犯的罪名。所以舒瑾你得明白,報仇的手段太多了。
法律制裁不到的地方,別的手段一樣遊刃有餘。就像現在,我們可以利用輿論的壓力,把她虐待孩子的罪名坐實。
她發瘋也好,變態也罷。重要的是你的兒子可以徹底擺脫她。而我和沈天慕在這個局裡,該報仇的報仇,該泄憤的泄憤。
明天一早,合作協議塵埃落定,兩家做空足以對沖洛氏集團新股增資的市價,加上這麼大的輿論壓力讓他焦頭爛額已是定局,大家都能得到該有的利益——」
「喬白年!」舒瑾呼得一聲推開桌子,酒杯蹌然墜地,「所以說了這麼多,你終究還是在利用我?對么?」
「關於是否利用這個問題,還有懸念么?」喬白年挑著唇角的笑,口吻雲淡風輕。
「不,」舒瑾搖搖頭,「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願意為你做事,願意一心一意相信你。
可是這三年的時間裡,你有足夠的能力去阻止宋安雅傷害小念的!你每每提供給我他們的生活動態,讓我看小念一點點長大背後,那被粉飾過的和諧和太平。
你為了穩住我的心,連我兒子受了這麼大的苦你都不告訴我!
喬白年,其實在這場遊戲里,我不過和他們一樣,都是你報復的棋子。你有多恨宋安雅,就有多恨我不是么?
你恨我當年沒有救活你妹妹,你恨我的無能為力!」
「舒瑾......」喬白年怔了一下,漠然搖搖頭,「你,都想起來了?」
「是,你一路牽著我的鼻子走,卻忘了蒙住我的眼睛。從我看到徐主任的簽字確認書時就想起來了。
我想,如果有機會,在這一切結束之後,我應該對你真誠地說一句對不起的。白妍妍是我親手救治的第一個病人,她死了,我比什麼都難受!
但我舒瑾這一生坦坦蕩蕩,除了我自己,我無愧於任何人!無論是你,還是洛庭遇!」
看著舒瑾憤然離去的背影,喬白年這會兒才意識到,香煙近乎燃到手指的痛一下子灼了心底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秘密。
他永遠也忘不了醫院裡的那一幕,妹妹鮮血淋漓的身體上,年輕的小大夫一下一下做著心臟復甦。
她凌亂的發梢貼在嬌美的臉頰上,她豆大的汗水順著鬢邊流淌肆意。當儀器拉滿直線,發出無情的嗡鳴,她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喬白年是感動的,感激的,也是心疼的。
他不知道後來的自己,是怎麼在慢慢抽查線索的痕迹中一點點走進她的生活。
比起利用,他更願意把這當成一曲保駕護航的凱歌。他是多麼希望當一切塵埃落定,這個善良可愛的姑娘抱回自己心愛骨肉的那一刻,能回頭看看他。看他城府深深的心機下,胸膛也暖,肩膀也寬......
可是舒瑾,你為什麼就不相信,我其實......更想救你出局呢?
喬白年想,果然男人無論出類拔萃到什麼地位,在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愛情之時,都是自卑而畏首畏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