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當舒瑾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顏色已經褪白抽綠。
她昏迷了整整三個月,醫生說,能醒來就是奇迹。
小念像只小貓咪一樣趴在她手邊,睫毛長兮兮地隨著呼吸抖動。病床上還鋪著一張剛剛完成的塗鴉。
畫上只有一個女人,留著長發,背著天使般的翅膀。拉著一個小男孩的手,笑容在大膽的用色下顯得有點驚悚,但足夠溫馨。
題名:我和媽媽。
舒瑾的淚水慢慢滑過臉頰,用僵硬了一整個冬天的手輕輕蓋在小念的頭髮上。
「小念......」
「媽媽!」孩子醒了,大眼睛里鼓出興奮的色澤,「媽媽!爸爸告訴我,說媽媽變成天使執行任務呢。現在飛回來了,以後再也不會離開小念的對么?」
抱著孩子小小的身子,舒瑾拚命咬著唇。饒是身上的傷痛開始不安分地一一作痛,她還是想要最真實的感受去確認,眼前這一切,都不是夢。
「唐醫生你醒了啊!」
「太好了,我這就去叫李主任過來看看。」
「看樣子沒什麼大礙,之前我們還擔心會不會因為腦損傷帶來失憶之類的併發症呢。」
這會兒,病房裡裡外外的來了不少的同僚。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些祝福安慰的話,縱然沒有人知道她真實的姓名和真實的經歷,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讓舒瑾彷彿回到了生活中應有的狀態和軌道。
她曾想,她一直以來最期待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呢?可不可以從此沒有洛庭遇,也不需要那些歇斯底里的愛意......
美好的事業,積極的態度,可愛的兒子,以及無數種邂逅的可能……
「唐醫生,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這三個月,咱們醫院又換股東了。」
「哦,對了唐醫生,你還記得么?你上次給我拿過來的那兩個白藥片,我幫你做了成分分析。我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就昏迷了三個多月——」
就在這時,喬白年推門進來。
「各位,她才剛剛醒來,可不可以給我們一點單獨的時間?」喬白年穿著一件深色的休閑西裝,嘴角如之前那般,挑了如有若無的笑意。
舒瑾稍顯拘謹地坐直了身子,就看到那些醫生護士們面有曖昧地往外退。
「知道了知道了,喬總就是個護妻狂魔嘛。」
「人家好歹守了唐醫生三個月呢,咱們不好一直當電燈泡。」
「走啦快走啦!喬總!今天可是大好事,晚上您可不敢不破費喲!」
喬白年笑笑點頭:「知道了,為了慶祝唐醫生康復,晚上你們隨便選地方,賬記我這裡!」
「噢耶!新老闆就是大方!」
歡鬧一陣的病房終於落下安靜的帷幕,舒瑾獃獃坐在床鋪,雙眼凝視著喬白年。
她有太多的話想問,卻著實不知從何處開口。
「小念,到前面護士台找小梅阿姨玩。乖。」喬白年拍拍孩子的小腦瓜,將他送出了病房門。
空氣更安靜了,舒瑾開始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寸傷口都如折斷一般疼。可是疼痛讓她的頭腦更明晰,也更容易接受——接下來那一系列的變故和事實。
「宋安雅死了,喝了葯。我妹妹的事,到最後也沒能有個水落石出的公道。不過我已經不在意了。」
「哦。」舒瑾點點頭,把臉轉向窗外。
「洛庭遇走了。」
舒瑾:「.......」
她不太明白『走了』這兩個字的含義。
喬白年拿出一份文件,示意舒瑾一一打開。
「他處理了自己在洛氏集團的全部股權份額,一部分交由他的父親和表弟繼續打理。另一部分對價變現,給你和小念買了這樣一筆信託基金。足夠你們一生衣食無憂。我沒興趣接盤洛氏,於是只買下了這家江城一院。」
「為什麼?」
「我不知道你要睡多久。買下來,會有種把你放在我家的安心感。」
喬白年的話讓舒瑾無言以對。
深吸一口氣,她無法避免地開啟那個名字里蘊含的話題。
「那洛庭遇,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但他沒有顏面再面對你。」喬白年轉了下眼睛,他自認為自己是個非常善於心計和謊言的人。但不是每一句謊言都能說的心安理得。
舒瑾垂下頭,喃喃道:「他知道是我,但是他......也對,我們早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你所有的不甘心,都只緣於沒有親耳聽到他一句痛哭流涕的對不起。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在你重傷危機的時候,他已經對你說過了。」
「呵,我才不需要......」舒瑾苦笑搖搖頭,「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還有,洛庭遇請在美國的徐主任幫忙,聯繫了當地最好的腦外科神經專家。小念的情況雖然有點複雜,但相信經過開顱手術取出異物后,是可以恢復正常的。」
「真的?」
「嗯,我安排了今年四月的手術。那會兒你差不多也能下床了。我們帶著孩子,一起去美國。」
舒瑾點頭答應了。她並非不知道這一答應,於她於喬白年之間,意味著什麼。
可生活就是走到了這樣一條軌道上。她覺得,這個結局也許一點都不壞。
「小念,不要亂跑了,我們要進去換登機卡了。」
「媽媽!我們是不是要坐很大的飛機啦!爸爸以前跟我說,飛機會在雲彩上面飛,好神奇哦!」
一晃四月份了,小念的身體經過各方面的檢查都符合手術的標準。這對舒瑾來說已是莫大的欣慰。
喬白年在美國有一套莊園,那裡有最靜謐的環境,最舒緩的生活節奏。尤其是四月油菜花開的時候,漫山遍野的黃綠色,哼著鄉間小調的農民和赤腳彈吉他的小青年三三兩兩,整個畫面用想想的,就覺得離天堂很近。
舒瑾站在機場的大門前,羊絨圍巾讓她有點燥熱。趁著扯下來的一瞬間,她偷偷回頭瞄了瞄,望了望。
沒有人出現。
「媽媽,爸爸他不會跟我們一起來么?我都好久好久沒見到爸爸了。」
你以為你刻意忘記的,總會被孩子不經意地提起。這真是自我失憶里最難面對的東西。
「小念,喬叔叔對你不好么?」喬白年彎腰摸摸小念的頭,「咱們以後不提爸爸可以么?」
男孩眨了眨眼,輕輕哦了一聲。然後仰起臉道:「喬叔叔只要對媽媽好點就行了,我都長大了。」
「這孩子。」舒瑾笑出心酸,拽著孩子的胳膊拉拉緊,「走了小念,到前面去排隊。」
舒瑾知道,喬白年有美國的綠卡。雖然他們從未提過要在那裡呆多久,但回程的機票著實沒有買好。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也許便是一生......
有時舒瑾想,沒有了洛庭遇的江城。之於她來說,可能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吧。
「您好,請出示下證件。」
「哎?」舒瑾上下摸索,眉頭不由緊鎖。
「怎麼了?」喬白年已經帶著小念辦好了手續,轉身看著一臉焦急的舒瑾。
「我的護照怎麼不見了?」
喬白年不說話。
「不對啊,我記得昨晚收拾的時候,跟你們的都是放在一起的。」舒瑾揉了揉太陽穴,「白年,你幫我找找看,在不在你的手提包里?」
「沒有。」喬白年搖頭。
「不可能,我清楚記得是放在一起的。」
「那,可能是在客廳的茶几上。」
「什麼?」舒瑾瞪大了莫名的眼睛,「怎麼會在茶几上,我今早又沒動過。」
「是我拿出來的。」喬白年深吸一口氣,眉眼依舊淡淡如水,「舒瑾,今早趁你在洗手間的時候,是我拿出來的。」
舒瑾:「!!!」
「我賭你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雙眼是否有淚,我賭你跟我走的這一瞬,心裡是否甘願。我賭我聽到的那一聲聲水流背後,有沒有你的抽泣。舒瑾,我從不是個願意認輸的男人。可是......」
「白年,我......」
「你走吧。」
「我......」
「小念跟我在一起,你放心。手術那邊都安排好了,等他康復,我會第一時間將他安全送回來。你......去找洛庭遇吧。他得了胃癌,可能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當喬白年拉著小念的身影消失在安檢口的瞬間,舒瑾站在原地,用盡心力也化不開自己的淚意。
她就那麼怔怔地站著,站著,直到腦中再也充斥不下那些記憶。
一個電話被她顫抖地撥了出去:「小林,我是唐韻。之前我拜託你幫我查的那個藥物成分——」
「哦唐姐啊?我上回就想告訴你,是AMT,抗腫瘤類抑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