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生命的偉大歌者(2)
1909年和1910年,泰戈爾創作了《暗室之王》和孟加拉文的《吉檀迦利》。關於這一期間的作品——特別是《吉檀迦利》,安德魯茲說:「它標誌了泰戈爾一生中偉大的轉折。那時,詩人民族的渴望已經融匯在宇宙之中了。他曾試圖——用他自己的話說——『盡善盡美地表現生活的豐富』。」之後泰戈爾又去了歐洲,在這次旅行中,這位孟加拉詩人開始被讚譽為具有宇宙思想的預言家。《吉檀迦利》的出版引起了轟動,人們被詩中崇高的思想和華麗的語言深深地吸引住了。1913年11月,當泰戈爾得知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后,他十分高興,但他又感到這一榮譽將成為使他永遠不得安寧的根源。「我再也得不到片刻的寧靜了。」他心裡這麼想。一群崇拜者從加爾各答乘專車來向他致敬。對這些崇拜者,他不無諷刺地說,他們中的許多人以前從不讚揚他,有些人根本就沒有讀過他的作品,只是因為西方承認了他,他們才開始讚美起他來。他說:「對於他們奉上的榮譽之杯可以吻一下,但裡面的酒我是不會喝一口的。」獲獎而歸的泰戈爾,已被公認為印度現代文學史中最出類拔萃的人物。但他更喜歡回到聖地尼克坦,回到可愛的學生中去。由於西方的宣傳和人們的誤解,泰戈爾在不少人心目中成了一位神秘的詩哲:住在世外桃源般的林中茅庵里,用詩歌為神編織美麗的花環,獨善其身。但是事實上,他總是一再中斷自己平靜的生活,用他強有力的聲音支持一切正義事業。泰戈爾是最早領會聖雄甘地非暴力主義主張的意義並予以支持的人。1913年,甘地尚未廣為人知時泰戈爾就向他發出賀電,對他在南非進行的反種族主義鬥爭表示敬意。兩年後甘地派弟子到聖地尼克坦學習,接著又親自造訪。1920年以後,甘地在印度政治舞台上佔據支配地位,在若干問題上,甘地與泰戈爾意見相左,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泰戈爾對英國越來越喪失信心,他聲明放棄英國政府授予他的爵士稱號,以抗議其「分治」和屠殺政策。他還在各種場合力陳加強印度教徒與穆斯林團結的極端必要性。1919年,應羅曼·羅蘭之邀,泰戈爾在《人類精神獨立宣言》上簽名,號召人們為消除偏見而鬥爭。在逝世前數月,他寫下論文《文明的危機》,控訴「西方文明」:「我放眼四望,看見燦爛文化的一個支離破碎的遺迹……但我不會因此而去犯對人類失去信心的嚴重錯誤。正相反,我要向前看,在這場大亂之後去揭開歷史新的一頁。」度過78個寒暑后,泰戈爾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戰爭和悲劇、社會的動蕩不安,給他敏感的精神帶來莫大的痛苦。1940年2月,聖雄甘地夫婦訪問聖地尼克坦,與泰戈爾進行了最後一次會晤。1941年5月,全世界都向他祝賀80大壽,而這位偉大的歌手與哲人卻已被病痛折磨得無法工作。在上手術台前,他口授了最後一首詩。1941年8月7日午後,羅賓德羅那特·泰戈爾在加爾各答祖宅里平靜地離開了人世。送葬隊伍迤邐而行,成千上萬的人加入到送葬的行列。當火焰升騰之時,無邊無際的人海突然被一種奇迹般的肅穆氣氛所籠罩。泰戈爾:生命的歌者詩——特別是浪漫詩——被稱之為亞當的想像力。這就是說,詩人能為我們再現亞當第一次注視周圍世界的奇異的感覺。這樣的詩歌觀固然不能解釋一切詩作的意義,但是用它來解釋泰戈爾的詩歌卻特別合適。泰戈爾生活在19、20世紀那異常複雜的年代里,但是由於極其富於感情,他以孩子般的淳樸熱愛著大地上的萬物。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往往以樸實而充滿驚異的眼光來觀察生活中的簡單、平凡的事物。這一定也是亞當洞察世界的特徵。甚至人類生活中最瑣碎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每天從睡夢中醒來——也被他賦予了新的意義。時光如箭矢般飛馳而過,在歲月的流逝中,數不盡的年代都失掉了它一切的負載,世界的征服者們也變成一個名字的影子。每天,在夜的黑暗中,當進入夢鄉以後,每人都會有一段空虛的經歷。因此當人們每天從夜的沉睡中醒來,領受著晨光的奉獻,看到世界向他展開所有那充滿不斷更新的美的魅力的花瓣,這難道不是一種無窮的驚異嗎?這種在生活中最平凡的事情和經歷中萌發的對永恆和無限的發現,正是泰戈爾大部分詩歌的基調。它是建立在對古印度的信仰進行再創造的基礎上的,也是建立在現代科學的各種事實的基礎之上的。他的想像力輕易地戳穿了事物的表象,表現了伴隨著「創造那永恆的最初時刻」的歡樂和驚異。正是這種精神,使泰戈爾把當一名詩人看成自己的使命。生命和愛情的驚異與美好「被我們日常的習俗遮蔽了」,而經常的接近又使我們忘記了在我們身邊的美好其實是非常遙遠的。泰戈爾的責任就是要撕去這一層親近的帷幕,喚起情人們初次相見時的那種遙遠感。我們不能忘記,在兩個住在一起的人之間有著無限的遙距,而這種為生活增添甜蜜和美好的遙遠,正是泰戈爾所帶給我們的。泰戈爾知道,詩歌珍惜生命中一切珍貴的東西,因為它是人格的表現,而人格則是人的性格中不貪圖財富和虛榮的那一方面;帝王的榮華和財富是不能持久的,但是一個情人「在激情的瞬間投來的」眼波卻能保持永久的魅力。泰戈爾公然聲明了他作為一個詩人的使命就是歌唱那些短暫的並顯然是瑣細的事物。他毫不躊躇地積蓄著美,或者收集著從前一夜的鮮花中掉落的花瓣;他並不想去尋求那些常常躲避追求者的埋藏於大地的財寶;相反,他倒願意聽任生活中的寶藏不受開採,聽任未解的神秘不被揭示;他只要在春天繁華的日子裡能歌唱瞬間沒有意義的狂喜,撫弄路邊的邊跑邊笑的美就足夠了。他的詩與其說在於鮮明的形象,倒不如說在於他生活態度的新奇和大膽,在於他用以反對世俗的價值觀並發現單純的生活與漂浮在世界之流中的榮耀和歡樂的那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