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一場婚宴熱鬧到後來,就連豫國公也不管了,讓他們鬧騰去,他自己今天也高興。鬧騰到快半夜,其他人都散去,只剩下一對新人。
新人坐在百子帳中,方才的熱鬧變成寂靜,帳中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帳子方才被人放了下來,帳中燈火昏暗,將兩人的影子照在帳子花團錦簇的面上,微微顫動。
武禎看著梅逐雨。他之前並不怎麼會喝酒,但今日,哪怕是她有意攔了一下也確實喝了不少,小郎君這次酒量見長,竟然沒醉,看神色還清明著。
正所謂紅男綠女,武禎穿的婚服是青,梅逐雨穿的婚服則是紅。郎君容貌並不出色,平時看著還有些寡淡,但喜事在身又穿著這樣鮮艷的婚服,整個人都顯得明亮了幾分。
武禎將他看了一陣,忽然抬手就將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大袖衫給脫了,梅逐雨一驚,又努力壓制住了,坐在那沒有動彈,但武禎發現了他剛才驚的那一下,猜到他在想什麼,一下子就笑出了聲。
她往臉上抹了一下,摸了一手香粉,搖頭失笑:「你不會想就這麼睡吧?我臉上這厚厚一層,要是不洗乾淨,我可睡不著。這帳子里又悶熱,我不喜歡。」
梅逐雨雖說是沒醉,但酒量終究比不過武禎,反應比平日稍慢一些,他頓了一下才說,「新人今夜要在百子帳……」說到一半,他說不下去。
武禎將那件沉死人的金花玉花大袖衫往旁邊一扔,又自顧自的拆頭髮上那些沉甸甸的首飾,拆完后她轉了轉脖子,只感覺腦袋都快折了。
「好了,快跟我來,今晚我們不睡這裡。」武禎一把拉起梅逐雨,掀開帳子就往外走。走前她還沒忘記吹熄了帳中的燈火。
天色如墨,星空璀璨,遠處廊下有隱隱綽綽的燈火,附近的花叢中有小蟲嘶鳴,更顯得靜悄悄的。
武禎帶著梅逐雨偷偷跑回自己的院子,她今日早就讓人備了水在這邊。
「早聽說婚禮折騰人,過來洗把臉,這還有清淡的茶飲和吃食,席上看你也沒怎麼吃,餓了吧?」武禎這周到細心的樣子,要是被豫國公和武皇后看見了,恐怕眼珠子都得瞪出來。
梅逐雨打了水,擰了布巾,卻沒有自己擦洗,而是遞給了她,還替她梳理了頭髮。她剛才自己胡亂一頓拆,把一個髮髻弄得亂七八糟,梅逐雨細細給她將糾纏在一起的髮髻鬆開,讓她將頭髮散了下來。
武禎笑著受了,擦乾淨臉上那些東西,將熱乎乎的布巾蓋在臉上,往後靠在梅逐雨懷中。她側了側耳朵,忽然笑起來,「郎君,心跳的太快了。」
她的聲音藏在布巾下,顯得模模糊糊的,若是她此刻能掀開那塊布,就會發現她那臉皮薄的郎君此時臉上並不只有羞窘,還有痴迷與慾望之色。梅逐雨沒有出聲,他緩緩低頭,將臉靠在武禎散下的頭髮中,又用鼻尖和唇輕觸她的臉頰肌膚。
忽然,他雙手一抬,將武禎從矮几上抱了起來。武禎臉上的布巾掉了下來,她沒有管,只是伸手攬住了梅逐雨的脖子,湊近他給了他一個一觸即分的親吻。
「去我的房間?」她聲音低軟。
「好。」梅逐雨嗓音黯啞。
武禎的床榻按她的意願安置在向南的窗邊,這邊的窗戶大開著,能看到這處後頭院子里滿園的牡丹。武禎喜歡熱鬧,所以她院里這片牡丹園裡各色牡丹都有開,白日里看去鮮妍奪目,在夜色中卻都被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夢幻。
之所以有這個大窗,就是因為武禎愛躺在這床榻上看花,今夜,與她一起躺在這床榻上的人多了一個,花卻沒有人有心思去賞。
幽幽的香氣,隨著輕浮的風吹進屋裡,使人迷醉醺然。梅逐雨握著武禎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兩人一上一下的對視著,眼中都是同樣的色彩。說不清是誰主動,兩人貼在一處的時候,只覺得天生就該如此。
梅逐雨少年時候,師兄們曾說他沒有一般少年那種壓抑不下的熱情與萌動,師父也說他清心寡欲,生來就是修道的。
梅逐雨一直也是如此覺得,直到他來到長安城,看到武禎,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與一般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同樣會剋制不住自己,會為一個人神思不定牽腸掛肚。
修道之人極少娶妻,也提倡修身寡慾,從前梅逐雨對這種男女之事沒有期待,哪怕下了山回到紅塵中,也謹守著觀中教導,然而時至今日他方知,神魂顛倒是何等模樣。
就如此刻,他只想掬起這一捧柔軟的流水,讓她流進自己身體里,以平息這場燎原的火焰。
武禎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機,一掌抵在郎君的胸膛上,有些奇怪的想,為何她這小郎君看著削瘦,力氣偏偏這麼大,讓她這堂堂貓公都有點受不住。她忍不住捏了捏小郎君的手臂,到底哪來的那股力氣?
梅逐雨吸著氣,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他將臉埋進自己頸邊,武禎伸手抱著他的腦袋,勾著他腦後的一縷頭髮。
「郎君。」
「嗯。」
「我的腰,可能被你捏青了。」
梅逐雨一下子坐起來要看她的腰,但居高臨下一眼望去,只見她躺在凌亂的床鋪上,笑意晏晏,沒有任何遮攔。梅逐雨默默扯過一旁的薄被給她蓋住了,武禎翻個身將笑悶在了手臂里,一會兒就發現,腰上多了一雙手,雖然燙了點,但十分規矩的在給她揉腰。
她靠在手臂上扭頭去看梅逐雨,他坐在她身邊,彎著腰,頭髮垂下肩膀,外面昏暗的光給他朦朧的鋪了一個邊,像崖邊的一棵青松——武禎無來由的忽然這麼想。
她忽然轉身,伸長手將梅逐雨拉倒,她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這一夜不長,窗外很快就現了曙光。當那從皇城輻射到各個裡坊的鐘鼓聲敲響回蕩的時候,武禎才剛睡著不久。她覺得擾人,手在旁邊胡亂摸索了一下,摸到個東西,當即就將自己埋了進去。
梅逐雨被外頭的鐘鼓聲和新婚夫人鬧醒了,他略帶迷茫的睜開眼,見到武禎皺著眉往自己懷裡躲,馬上就意識到什麼,伸手給她捂住了耳朵,果然見她鬆開了眉毛,一手摟住他的腰又睡了過去。
鐘鼓聲要分幾次響上許久,梅逐雨尋常第一道鐘鼓響就會起身,在院中靜坐吐息兩刻,舞劍兩刻,然後梳洗準備吃早飯,接著騎馬去上值,遇上大朝會,便更早些。可今日,他躺在這,只覺得什麼都不想做,只想看著武禎。
忽然摟著他腰的那隻手挪開了,梅逐雨感覺眼前一暗,自己的眼睛被人遮住。武禎用略帶鼻音的睏倦聲音說:「被你看得我睡不著。「
梅逐雨道歉,武禎睜開一隻眼睛,瞅了他一眼。
「你往窗外看看。」
梅逐雨依言轉頭看去。滿園的牡丹在晨光中閃著光,可能是因為花上的露水。清晨空氣極好,空氣中仍然帶著淡淡香味,不過梅逐雨不知為何,覺得這香味不及昨晚濃郁。
武禎爬起來,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與他一齊看著外面的牡丹花叢。
「好看嗎?」
「好看。」
武禎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躺回去,將腦袋抵在他背心,懶洋洋道:「既然好看那就看看花,我再睡一會兒。」
梅逐雨在薄被下摸索到她的手,牽住了,靜靜看著外面的牡丹花,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終究是不習慣在床鋪上待太晚,梅逐雨起身,輕聲將屋裡稍稍收拾,關上了兩扇大敞的窗,只留下一小半縫隙,接著帶上門出去了。
等武禎終於睡好了穿上衣服出來,正瞧見自家父親和新婿坐在廳里喝茶。
「南邊傳來的喝法,現如今長安城裡外的寺廟裡都愛這種喝法,先前裴家侄兒過來,也教了我煎茶,你嘗嘗。」豫國公笑眯眯的,一副慈父模樣。武禎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敲了敲旁邊的木架子,等兩人看過來她說:「那茶不好喝,一點味都沒有。」
豫國公瞧見她這沒形沒狀的樣子就下意識板起臉,再一看端正的女婿,他更覺自己女兒沒規矩,馬上就想教訓人,誰知道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女婿說:「下次不可起這麼晚了,錯過飯點不吃東西,不利於身體。」
豫國公心中一咯噔,自家女兒自家知,她最不愛聽這些,哪怕是她老子多說幾句她也煩,豫國公沒聽說過他們相處的怎麼樣,如今一聽女婿管著女兒,就擔心女兒發脾氣。這新婚頭天,要真吵起來可不得了。
他清清嗓子想說點什麼,那邊武禎已經回答了,她哦了一聲,不見惱,也不見高興,就是尋常表情踱過來,嘴裡說:「你早上吃的什麼?」
梅逐雨答了,又問她是不是也吃一點墊墊肚子,武禎點頭了,他就起身往外走,像是要去給她拿準備好但遲了一個多時辰的早飯。
梅逐雨走後,武禎就坐在了他的位置,還順手端起了人家剛才喝了一半的茶湯,評價了一句:「果然不好喝。」接著一口喝完了。
豫國公看看女兒,又看看空蕩蕩的門口,有點看不懂。不過他心裡欣慰的想,看來不需要多擔心,他還是早點回寺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