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十三章41
進入八月,天氣涼爽了一陣,算是給這個滾燙的夏天減了減壓。最不堪回首的半年,一切下滑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也就是這樣的夏天,更容易把事情想明白。江水紅卸下華麗的尊嚴,家庭主婦一般天天到菜市場買菜、做飯、洗衣、搞衛生。她把一切都安排得細緻而溫馨,她的目的很明確,就能是激起沈點活下去的**。他竟如此狠心,如同用一把不鋒利的刀刮著她的心。可他又分明是故意的。他的劑量越來越大。他已經提前將生的權力交付出去。毒癮上來時候,要是江水紅阻止他,他甚至可能會掐死她。一切都在往陰暗的雲層里鑽。她想過很多辦法,比如說找幾個人來把他綁去戒毒所,就算是死,也要讓他死在那裡,可每每痛下決心的時候,他總敏感得要命,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他還以死威脅她。一次逛商場,一個對年輕的夫婦在選購嬰兒用品,江水紅看得出神,當她回過頭來時,發現沈點滿眼是淚。他其實並不想死。她說我們也要個孩子。他說不,他堅決地說:「我們不要,我不要我們的孩子沒有父親。」「你不就是孩子的父親嗎?」「父親?」「只要你能……」「別說了,」他又冷冷地打斷她,「我倒是想快點死掉,你也就輕鬆了。」「你難道真的要我跪下來求你嗎?」她一陣哽咽。「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我知道我死了你會不安,但我活著你會更加的不安。」他甚至為自己下了結論:「我已經不適合活著。」「你混蛋!」她受不他的態度,便同他吵了起來。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表達什麼,總之怨氣衝天,哪句惡毒揀哪句。他現在是不管不顧,好像吸毒已經成為理由。他把自己獨自關進去,夢幻,飛翔,歡呼,自慰,宴請。她越是想方設法挽救他,他就越往後退縮,退一步,退兩步,再退就下了懸崖卻依然渾然不覺。她不明白他在澳門那麼多年都沒有沾上毒品,為什麼卻在今天一腳踩下去。難道說僅僅是因為眼前的不幸?不,事實上他早已病入膏肓,在林立的人群中,自私與冷漠的屏障下,他早已找不到做人的樂趣。從出生起,便奠定了他的荒涼。他荒涼的情感殺死了他。最後他們被保安強拉出商場。這場劫難,也讓許多堵塞的良心慢慢疏通。其實生活中,哪有那麼輕易的恨。鄺小芸消失了一段時間又出現了。她聽說沈點吸毒,又聽說他已經不可救藥,難過得要命。她無法想像陽光燦爛的沈點吸毒后的樣子。她想去看看他,順便把錢還清。她甚至還想著,能為他做點什麼。做什麼她都情願。但她沒有這個勇氣。她和江水紅還不一樣,地位不一樣。她做什麼都不會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在她騙了他的錢之後。她感覺自己就是一個賊,一個忘恩負義的賊。鄺小芸前陣子確實計劃出國,拖來拖去,還是為了那筆錢。去哪裡,和誰去,都不重要,關鍵是去得乾淨,去得踏實。她不想在良心上留下污點。她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還是沈點最喜歡的「妹妹」,她有理由和別人不一樣。她甚至很看不起江水紅那樣的女人。還是在他們在酒店吃野味那次,她負責上菜,她和沈點開了個不大的玩笑,江水紅就白了她一眼。從那一次她就認定他們不可能幸福,江水紅不了解沈點,除非他有大把的錢供養她。但她想見沈點一面的願意,還得求助於江水紅。她打電話給江水紅,好不容易才把她請出來。她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難度,沈點都這樣了,她認為她們應該合力幫助他,江水紅的心卻依然堅硬,只想著她自己。沈點走到這一步,和她不無關係。江水紅越是不想見她,甚至威脅要報警,她便越執著起來。她坦白了騙錢的前因後果。她說:「假如沒有你,也許現在守在他身邊的人就是我。假如沒有你,他就不會吸毒。」江水紅愣住了。她是扮演了一個很不光彩的角色,她在良心上有罪——可是鄺小芸有什麼資格指責她?她輕蔑地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敢直接見他?」「不管怎麼說,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江水紅笑了,冷笑。她需要的就是這句話,只是來得不那麼痛快。鄺小芸也乾脆把她的執著堅持到底,在一家茶廳,她見到江水紅的第一句便是:「我希望你能對他好點。」這話正是氏波說過的,但現在,江水紅卻不能反駁。今天她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鄺小芸,自信、果乾、堅強,她說得不錯,假如不是她的出現,那現在陪伴在沈點身邊的女人就是她,沈點就不會吸毒。鄺小芸不時問起沈點,江水紅卻含糊其辭,給人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她不喜歡鄺小芸知道太多。不過,接著江水紅還是全講了,憋著說不出來的話終於得以傾吐。「你為什麼不送他去戒毒?」鄺小芸拍了桌子。「你很在乎他,你愛他,是嗎?」「是。」「我也很在乎他,我也愛他,可你比我幸運,這事沒有發生在你身上。」鄺小芸忍著眼淚終於沒有掉下來。她握了握江水紅的手,她的手冰涼。她從包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到江水紅面前。裡面是一個存摺,寫著她騙走的錢。她說:「我想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