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奔》第十四章43
葬禮,又是葬禮。送走了他的母親,再把他送走。人生最難過的事,莫過於親手埋葬自己的愛人。這是種眼淚表達不了的悲痛。悲痛加忙碌,江水紅已是兩眼發綠,到了半死不活的地步。滿腦子都是死亡的絞絲,胃寒得就像一個冷庫,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冰凍了起來,繼而是胃脹,腹瀉。記得小時候家鄉鎮上死了一個產婦,母親幫忙穿壽衣,她不知趣地跟了去。看著院子里出出進進的人,聽他們議論產婦的死,她還感到很好奇,可是當她無意中瞟到堆在牆角的一團團血棉花時,就不由得打起冷顫。她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如同兇殘的宰殺,將身上的血放盡,然後再用那些可怕的紅綢綠緞掩蓋起來。只是他們為什麼殺了她?打這起,她就忌諱死人這個字眼,而今她卻親手操辦了他的葬禮,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火化這天,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小富豪也來了。人啊人,活著的時候相互折磨,死了再來出席你的葬禮,憑弔你。小富豪握過江水紅的手,沉重地說:「請原諒,我沒想到這麼突然。」「人總是要死的。」她頭都沒有抬地說。「我會永遠懷念這個兄弟。」小富豪說罷,望一眼沈點,頭也不回地走了。江水紅依然沒有什麼表示,她相信只要出了這道門,他的悲戚就會隨風而散。他懷念的其實是自己的良心。他一定害怕沈點的靈魂會附上他的身體。望著陳列在殯儀館有限的幾個花圈,江水紅的眼淚又充滿了眼眶。沒有人可以替代她的悲傷,她的悲傷,就像是飄在這秋天潭水中的一片落葉,無依無靠;又像跌倒在地上一個爬不起來的孩童,到處是陰冷的目光。他死了,靜悄悄地從這個世界上抹平。人是有靈魂的,罪人也有靈魂,但是人死後,靈魂還存在嗎?據說人在行將死去的那一刻,靈魂是能逃脫出來的,是真的嗎?她為他選了塊墓地,安葬他的土地就像剛打過蠟的地板一樣嶄新。這時候有一群燕子從天空中飛過,它們肯定是千里迢迢從北方飛到南方來過冬的。望著這些成群結隊的燕子,她覺得自己很孤單,要是它們能把她帶走該多好啊,它們當中肯定有一隻是沈點。但是這些燕子越飛越遠,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她的目光中。他死了,真的是不存在了,她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遺物。頃刻之間,一切就都成了遺物,襯衣、短褲、襪子、皮鞋、剃鬚刀、梳子、牙刷、茶杯、字條、記事本、相片、書本、台曆、CD、床單、檯燈,傢具、電話、窗帘、玻璃、電線、水果刀、香煙、打火機、鑰匙……多麼絕望的風景!她就在上面昏睡了兩天。接著她搬出了富星,結束了一種生活。在愛過的地方挖一個坑,死後的土地種一棵樹,風吹過,雨澆過,就讓一切成為過去吧。臨走前她將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又將一條鑰匙拴了細線塞進門縫裡,這是沈點慣用的方法。活著真好,她笑笑,一滴眼淚從臉龐滾落下去。三個月後,江水紅終於如願以償復出,關於她的負面新聞卻是一版又一版。她偶爾也讀讀,讀著讀著就「咯咯」笑了起來。她覺得這些人寫得很沒勁,倒不是因為他們下流無恥,而是他們還不夠下流無恥。尤其是一些細節,她倒是樂意和他們探討一下。但還是忍住了,全都忍住了,至少可以等到哪一天唱不動了,再拿出來賣給他們,興許能敲他們一筆錢。當然這是下策,她現在根本不用去想那麼遙遠的事。她現在很忙,很充實,許多人排隊請她演出、吃飯、跳舞。失去一個沈點,還會有下一個沈點的出現,她不喜歡這個小富豪,說不定她會喜歡那個小富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