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海鮮火鍋
「一道出去吃飯算了。」沈西瑜見唐方收拾好行李又打開了冰箱門,忍不住提議:「儂就勿要再辛苦了,阿拉去吃關東煮,熱騰騰的。」
唐方笑著取出食材:「勿切忒只好摜忒了,浪費伐啦,阿拉切火鍋,準備起來老快格。(不吃掉只好扔掉,浪費了,我們吃火鍋……)」
周道寧站了起來:「吾來幫忙汰小菜。(我來幫忙洗菜)」
唐方應了一聲,指揮周道寧把香菇冬筍各色蔬菜一一拿出來。沈西瑜走了兩步想上前一起幫忙,卻又默默停住了腳。溫暖的黃色燈光下,他們兩個並肩站著,一個在砧板上處理凈菜,一個在水槽邊擇菜,周道寧偶爾柔聲問上幾句,唐方扭頭看一看給出指示。這個平安夜還是有了一點平安的感覺。
如果不是因緣際會陰差陽錯,也許周道寧和唐方也會很幸福。沈西瑜坐回中島台,取過旁邊的美食雜誌,翻到報道方堂的頁面,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輕輕抿了一口,這世界上總有一種人,無論和誰在一起都能把日子過好。
墨綠色芙蓉纏枝暗紋的桌旗鋪開,兩側壓上了正紅色水晶復古燭台,正紅Bruno的多功能燒烤鍋上了桌,鍋蓋上銀色的龍蝦把手乖乖趴著格外逗趣。三套W家的翠玉鳳凰系列壓在撞色的正紅亞麻餐墊上,綠色餐盤配白色湯碗和綠色飯碗相得益彰,沈西瑜忍不住拍了好幾張照片:「紅綠配,老聖誕哦。」
唐方笑著端出燉了一天的花膠雞湯倒入深鍋中做火鍋湯底:「為了配吾迭格桌旗,易生特地請同事從日本背了這口鍋回來,重得要命,也沒比淘寶便宜多少,聖誕節用好春節用,蠻有節日氣氛的。」
周道寧端上裝滿了菜的攢盤,看了唐方一眼,見她笑得並不勉強。
三個人坐定下來,唐方以果汁代酒舉起杯來:「平安夜快樂。」
「平安夜快樂。」
說起平安夜聖誕節,沈西瑜提起高中時候她們互送聖誕禮物的各種趣事,和唐方說笑不斷,周道寧默默聽著,大多數他以前都聽唐方說過,從沒覺得有趣,現在時隔多年後卻聽出了些味道。當年總也有不少女同學圍追堵截送聖誕禮物和情人節禮物給他,他從來不收,除了唐方的。
「儂老早就來得會買么子(你以前就特別會買東西)。」周道寧笑著看向唐方:「高二聖誕節,儂送了吾一副真皮手套,一直用到現在,還是又好看又暖熱。」他指了指翠玉鳳凰的碗盤:「記得老早儂為了一隻咖啡杯一個小碟子會戇呵呵開心交關天。(記得以前你為了一隻咖啡杯一個小碟子會傻呵呵開心好幾天)」
唐方笑著撈出一勺花膠雞放到沈西瑜碟子里,不經意地說:「是呀,阿拉娘啊港吾戇呵呵(我媽媽也說我傻乎乎的),只曉得亂花鈔票,不過這套是易生原來就有的。」
周道寧唇角的笑容猶在,濃密長睫卻垂了下去,在眼下投落了一片鴉青。
「阿拉燙點石斑魚片好伐?」唐方拿起漏勺:「還有老虎蝦,鮑魚片,西西來呀,菜噻是陳易生點格,伊勿回來,便宜阿拉多切點,活該伊切勿著。(菜都是陳易生點的,他不回來,便宜我們多吃點,活該他吃不著。)」
三個人吃到晚上九點,唐方才覺得累了,由著周道寧和沈西瑜收拾餐桌,靠到沙發上打開手機,未接來電已經十九個,H公司倒及時回復了她的郵件,陳易生所在的醫院名稱聯繫電話俱全,網上和陳易生相關的兩條熱搜都被新的八卦擠下去了。
壁爐的火烘得廳里暖洋洋懶洋洋的,唐方撐著腮對著火光變幻發獃,沈西瑜拎起包,走過來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她的腹部:「糖糖,吾先回去了,儂要去柬埔寨,記得千萬當心私噶身體,勿要太生氣,兩噶頭好好交談談。(兩個人好好談)」
唐方握了握她的手,點點頭。沈西瑜站起身見周道寧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朝他笑了笑說了聲再會。
玻璃門開了又關,一股寒氣進來,瞬間被暖空氣吞噬,唐方倒精神一振,轉過頭招呼周道寧:「坐啊。」她有話要說,要說清楚。
「吾先送儂爺娘去東山,再陪儂一道去柬埔寨。」周道寧給她倒了杯溫水:「有撒懷孕要補充格營養片要切伐?(有什麼懷孕要補充的營養片要吃嗎?)」
唐方接過溫水搖了搖頭:「沒。」
周道寧坐到她身邊,看看她,換了普通話:「非要讓你爸媽不放心嗎?我陪你去好歹有個男人能照顧到你。」
「道寧。」唐方摩挲著手裡的水杯:「我和陳易生的事,是我們夫妻間自己的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老公,也沒有完美的老婆,更沒有完美的婚姻,誰都不是定製出來的。但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要有人說子君四月她們一句不好,我都會翻臉的,何況是我男人。」
周道寧低下頭笑了笑:「是,以前你就經常和我翻臉,現在為了陳易生又要和我翻臉?那我呢?你為我和誰翻過臉嗎?」
唐方一時無語,當然有的,為了他,她無數次和她自己翻過臉,喜歡,不喜歡;努力,放棄;迎合,逃避,但都已經不值一提。
「熱搜的事情,」唐方嘆了口氣看向他:「我沒傻到那個程度,道寧,我不想討厭你。」
似曾相識的手法,上次是揭發張煒,這次是踩低陳易生。但陳易生說得對,自己喜歡過的人,一定要記得他的好,才能讓那段日子發光。
周道寧的眸子黑黝黝地深不見底,裡面兩朵壁爐的火花燃燒著,似乎也噼里啪啦地偶爾炸響。唐方沉靜地和他對視著,毫不退讓。
「如果我說不是我,你信嗎?」周道寧看向壁爐,哂笑了兩聲。
唐方看著他完美無瑕的側臉,輕輕搖了搖頭。
白色陶瓷壁爐上反射出她的動作,周道寧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居高臨下凝視著唐方,手指放在了胸口,猶豫了片刻,開始解白襯衫的紐扣,一顆,兩顆,秀氣的鎖骨露了出來。
唐方一愣,拉過身邊的抱枕緊緊抱住往後縮:「儂——儂做撒?!」
周道寧見她鼻子上都急出了汗,手上頓了頓,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一點也不清楚。」
他扯開襯衣,蹲下身,粉紅色的傷疤堪堪和唐方躲開的視線齊平。
唐方獃獃地看著他右胸上的傷。
「我是不服氣,跟命和運不服氣。」周道寧笑得蒼涼:「唐方,你說憑什麼呢?我們十幾年了,憑什麼三個月就沒了,我儘力了,雖然是不怎麼光彩也不體面,但你儘力過嗎?」還有一句話太俗氣,他不想問。
紐扣又一顆顆慢慢地扣了回去。周道寧慢慢站了起來,傷口似乎隱隱又開始徹骨地痛。
唐方伸了伸手,又無力地垂下了去。
周道寧套上藏青色的羊絨大衣,從口袋裡掏出用了十年的手套,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自持,輕輕推開七彩繽紛的玻璃門,步入深夜的寒冬,長長吁出一口氣,白色的水汽掠過他的臉,飄散在空中。
推開染著寒霜的大鐵門,周道寧回頭看了眼老洋房,大半的窗口都亮著燈,包括有唐方的那扇門那扇窗。人人都已經拋開過去往前走,他卻一直固執地停留在原地。
***
第二天一早,唐方早飯還沒吃就接到方樹人的電話。
「陳易生哪能回事體?」
唐方心一沉,剛打了個哈哈,那邊傳來唐思成的聲音。
「這種甲方也太難伺候了,易生還是不上班的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陪都陪出踩地雷來了——」
「伊傷勢嚴重伐?」方樹人轉頭瞪了唐思成兩眼,皺起眉頭接著問:「來勿及參加婚禮要早點港,到底推遲到啥辰光,阿拉要快點決定啊,還要通知噶許多親眷旁友咧。(來不及參加婚禮要早點說,推遲到什麼時候我們要早點決定,還要通知這麼多親眷朋友呢)」
「姆媽——」
「還有,讓周道寧陪儂去接伊回來,儂一噶頭肯定勿來噻格。意外保險保了伐?算工傷伐?手術動了伐?儂勿勒嗨,格種小地方小醫院哈來來哪能辦?萬一殘疾了破相了呢?儂稀里糊塗,有周道寧幫忙,總歸好交關。(你一個人肯定不行的…你不在,那種小地方小醫院瞎來來怎麼辦?…總歸好多了)」方樹人扭頭叮囑周道寧:「就拜託儂了道寧,哪從小一道長大格(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幫阿拉照應好糖糖,記得如果陳易生傷勿重,快點回來治。」
唐方暈乎乎的哦了兩聲,吃不準周道寧大清早給爸媽灌了什麼迷湯,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幹嘛,甚至懷疑起自己昨天斷定是他買熱搜踩陳易生是不是真的錯了。
他這是在幫她?
***
傍晚登上飛機,唐方終於忍不住問身邊的周道寧:「儂到底想做撒?」
「確保儂安全。」周道寧把她的大衣和自己的一起疊好放進行李艙,坐回座位上淡淡地問:「吾勿幫儂,儂姆媽會得同意儂一噶頭跑到柬埔寨去伐?(你姆媽會同意你一個人跑去柬埔寨嗎?)」
恐怕真不會,唐方原先想的就是先找個借口騙過去再說,現在好像連後面婚禮的事都不再是棘手的難題了。
「謝謝儂。」唐方泄了氣,又難為情起來:「對勿起——」
周道寧轉頭看看她:「沒關係。」
有些事情,他也要當面問問陳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