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第4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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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詠目瞪口呆地看著被石大娘珍藏在箱底的二十把摺扇,單看扇柄竹質,已是不凡。他生平見過不少摺扇,可是在此也只能辨出湘妃竹、棕竹、玉竹三種,書中說過還有一種叫麋鹿的,也不知到底是竹扇還是骨扇……可這都不影響,石詠雙手顫抖,捧著緩緩在他面前打開的摺扇,看著上面的古人真跡,漸漸地,石詠開始熱淚盈眶。
「詠哥兒,」石大娘瞧不見石詠的神情,但見兒子一回家就吵著要看祖上傳下來的二十把扇子,生怕是兒子覺得家裡明明度日艱難,卻還藏著這些寶貝,不肯賣了換錢。因此石大娘非常擔憂地問了一句:「這些……你不會是想賣吧!」
只聽石詠流著淚顫聲答道:「不賣,誰來也不賣!」
望著那扇面上的書畫,石詠似乎一下就真的成了書中的那個石獃子,聽了母親的問話,他使勁兒搖頭,「為了能守住這些東西,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石詠本人原本是個文物研究員,能在這一行踏踏實實地做上好些年,性格里沒一點兒「獃氣」是不行的——石詠就是這麼個人,他只要看到珍貴的文物,就會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這對美好器物的欣賞里,忘卻一切,所以才得了「石獃子」這個外號。
所以此時此刻面對這些珍貴的老物件兒,他怎麼可能樂意這些東西落到賈赦那樣的人手裡再經歷風雨?
旁邊石大娘也覺甚是心酸,說:「你爹過世之前也說過,你們石家祖上傳下來的這二十把扇子,若是你,也一定不肯賣的。」
石詠一面流淚,一面感嘆,這真是,知子莫如父,連他這個從異世穿來的靈魂,石老爹也預料得一絲不錯。
可是他一想,趕緊伸手蓋上箱蓋,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娘,咱家有這樣的東西,財不外露,可千萬別讓旁人知道了。」
石大娘一怔,說:「你二嬸也是知道的。」
石家沒有分家,所以這二十把扇子,算起來是石家公中的財產。
石詠搖搖頭,說:「大家先都暫且少提這事兒吧!」
在原書里,那畢竟是一個以命守護卻最終失敗的故事。石詠想想,若是只為這二十把扇子,他被官府打下大牢,生死不知,那石大娘豈不是失去一切依靠,以後還怎麼過活?還有他的堂弟喻哥兒,不過年方五歲,失怙之後再失去他這個長兄,那石家……石家還剩什麼呀?
正想著,喻哥兒就跑了進來。五歲小兒,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玩得臉上髒兮兮灰撲撲的,衝進來沖石詠高聲喊:「大哥!」
石詠趕緊神袖子去抹眼淚,卻教喻哥兒看見了。五歲小兒已經很是懂事,早已斂了玩鬧時的興奮,而是安靜地望著石詠,小聲安慰:「大哥,你……怎麼哭了?」
石詠伸手摸了摸喻哥兒的腦袋,說:「沒事兒!喻哥兒,大哥以後一定好好照顧你!」
他說著從懷裡拿出那個賈府散的送喜荷包,此前那個二兩的小銀錁子已經被他取出來另行收著,這個荷包就能送給喻哥兒玩兒了。
喻哥兒很有禮貌,沖哥哥鞠了一躬謝過了,這才轉身跑出去。
石詠望著他的背影,點頭道:「二嬸將喻哥兒教得不錯!」
石大娘看了他一樣,神情頗為複雜地說:「你二嬸是漢女。」
石詠:……啥?
這是他今日自拼接世界、以及他是石獃子本尊之後得到的又一個足以驚掉他下巴的消息。
原來他雖然姓石,本來的姓氏卻是瓜爾佳,先祖是滿人,與昔日福州將軍石文炳同出石廷柱一脈,因為歷史原因,屬漢軍正白旗。當年石文炳那一支被改入滿洲正白旗的時候,他們這些石氏旁支卻都還留在漢軍旗里。
他的祖父早年入關之後,一直在廣州一帶經商,曾積蓄了不少財富。可是後來到了石詠的父輩,父親與叔叔都得了軍職,隨軍向西征伐,據說他二叔與年羹堯還有同袍之誼,後來父親與叔父先後戰死,年羹堯還曾遣人上門探望,給過撫恤。只是這一兩年年羹堯一直在外征戰,就再也沒來往了。
石詠的母親石大娘出身滿族大姓舒舒覺羅氏,而他的二嬸王氏則是漢人,而且嚴格來說王氏並不在旗。因為有「旗民不婚」的規矩,所以石二叔私自娶了王氏之後,連帶石家的這一支,都在宗族面前抬不起頭來。
石大娘卻並不覺得王氏有什麼不好,她性子剛強,而王氏性格柔順,這麼多年一處寡居育兒,兩人倒也互相扶持,不僅相處得來,而且情逾姐妹。
「上回那個趙大娘叫你上石家族學,娘是聽說官學族學里亂得很,咱們家沒錢沒勢,又與族裡沒什麼往來。長相稍微俊俏些的哥兒去了那裡,就……就容易給人帶壞。所以娘一直不願意,讓你去受那個罪……」
石詠的相貌屬於那種乍一看不打眼,但是越看越耐看的那種類型。若是進了八旗官學、或是石家族學,保不齊便會被人使銀錢包下。那天趙氏所說的,「討些公子哥兒們的歡心,手裡也進點兒錢財」,就是這個意思了。
至此,石大娘終於解釋了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不肯送石詠去進學,而只是給他買些書本,教他幾個字,讓他自己學去。
石詠自然明白母親的苦心,再說他已經「這把」年紀,雖然原身也就十五六歲,可是他的心思也並不在讀書考試上——畢竟那個急切不得。眼下他只想靠自己的一身本事,護住全家,培養幼弟,在這時空混出個人樣來。
*
石詠借了賈璉成親時候撿來的二兩銀子喜錢,完成了那隻成窯青花碗的「金繕」。
二兩銀子,雖然不多,可是只要花在刀刃上,一樣能成事兒。
這回石詠假扮成一個給寺院里打雜的小工,拈著二兩銀去金漆店買紅漆與金粉。紅漆就是刷金粉、上金漆的底料,所以他這一開口,金漆店裡的人全無懷疑。
然而石詠只買二兩銀子的金粉與紅漆,數量太少,金漆店的人開始不肯賣,但是經不起石詠的軟磨硬泡,又想著寺院里的工程,多少該結個善緣,於是賣了給他。價值二兩銀的金粉與紅漆,金粉雖然只有一錢不到,但這對於石詠來說,已經足夠了。
待到石詠重新將那隻成窯青花捧至石大娘面前的時候,石大娘驚訝不已,仔細辨認,這才認出了這是自己當初陪嫁帶來的名貴成窯瓷。
這隻成窯碗已經完全補好,昔日碎裂的痕迹宛然,然而一道道耀眼的金線彌補了裂紋,並順著裂紋的枝丫,在整個碗身上用力蔓延,彷彿這器物本身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哪怕經受了命運的磨礪,也一樣坦然接受著殘缺,同時綻放著光華。
石大娘見到這隻被石詠親手補起的「成窯碗」,忍不住歡喜得熱淚盈眶,點頭道:「好,好……還是詠哥兒孝敬我。」
二嬸王氏則睜著一對明凈的眼,望望那隻碗,又望望石詠。她心裡大約在想,有這閑錢買金粉金箔,這閑工夫來補這麼一隻碗,還真不如拿這錢來補貼補貼家用。
只是她生性柔順,見石大娘珍愛這隻成窯碗,石詠又是將近成丁的侄兒,王氏即便心裡有想法,她也不肯直接說,只在心裡嘀咕。
這時候石詠開口了,說:「娘,這隻碗,我可還暫時不能還給您——」
石大娘吃了一驚,問:「詠哥兒,你……你是要把這隻碗拿去賣了還是當了?家裡其實不缺……你這點兒錢。」
她和王氏最近一直都在趕各種女紅活計,爭取將未來半年一家人的生活費掙出來。對於石詠整天搗鼓一隻碎碗的事兒,石大娘多是縱容。可能也正因為石大娘總是對石詠無條件的溺愛,而石詠的前身確實又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所以才總有人在外頭說他敗家。
石詠卻笑笑:「都不是。娘,我借用一下這個碗,正是想讓您和二嬸不用再這麼辛苦地補貼家用了。」
石詠無奈,喚來李家的慶兒,對石喻說:「看,這是慶哥兒,和你一般大。你們一處去玩,好不好?」
李慶兒一拉石喻的手,說:「我早起去樹上摸了幾隻鳥蛋,都埋在灶膛的膛灰裡頭,現在估摸著燙熟了,走,帶你去嘗嘗去!」
石喻聽說,也覺得新鮮,當下就隨著慶兒往李家過去。
村民之中也有人稀罕石詠的,當下就有人拉著陳姥姥悄聲問:「這是哪家的小伙兒,說親了沒?」
「人家在旗!」陳姥姥半句廢話不多說,沒戲。
旗民不婚,旁人聽說,立刻再也不問了。
陳姥姥則帶著她女婿李大牛來見石詠:「詠哥兒,沒想到,竟是你帶著喻哥兒一起來的。」
李大牛是個三十五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說話聲特別響,一開口就將石詠嚇了一跳:「人家哥兒這都成丁了,可不是到了當家做主的時候?」
的確,前兩天石詠剛過了十六歲生日,有了差事就可以往正白旗佐領那裡去領祿米丁銀去了。只是他前陣子忙著金盤和香囊的事兒,還沒顧得上去辦手續。
閑話不多說,一時李大牛先帶了石詠去見里長。石詠向里長問了問這附近的地價,又問了南面華家屯的事兒。里長只說:「只聽說皇上給皇子阿哥賜園子,所以征了不少地。只是這好運氣,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落到咱們頭上呢!」
這裡長的表情,又是期待,又是惴惴。若是樹村這邊也修園子,遷走的村民多少能分得點兒補償,然而他們也聽說了華家屯附近前些日子裡有不少強征強買之事,回頭要真落在樹村頭上,到底是福是禍還是兩說。
然而石詠卻知道最後這好運氣到底沒落在樹村頭上。他問過里長,知道村裡東西兩端已經墾出了大幾十畝良田。在熟田之外的荒地,現在可以買了去墾荒。只是荒地現下也不便宜,要五兩銀子一畝,而北面的荒山則更便宜點兒,一兩銀子就可以買一畝。
他們在里長家正說著話的時候,就來了一人,見到石詠,大約覺得石詠身上穿著的衣料尋常,年紀又輕,當下就有些不屑,旁若無人地越過了,徑自去尋里長說話。
可是一聽里長說起,石詠是李家所佃之地的主家,對方立即反應過來石詠的身份,知道他是個在旗的,那臉色登時就變了,滿臉堆著笑,與石詠打招呼,親切得像是處了十年的對門鄰居。
石詠不想理他,只點點頭打了個招呼,問清對方姓王,就不再說話了。
隨後石詠央了李大牛帶他去村落兩邊看看荒地和荒山。
一路上,石詠問了問李大牛家裡的情形,知道李大牛今年三十四歲,膝下卻已經有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其中他的長子已經滿了十六,次子也即將成丁,將將也快到了娶媳婦兒的年紀。
如今李家唯一的生計來源,就是佃了石家的幾畝地種著。石家厚道,要的地租少,可饒是如此,李家也只是將將糊口而已,經濟壓力很大。所以聽說石家想要買地,李家非常期待。
他們先轉去了村西頭。李大牛給石詠指點看了幾處容易開墾的荒地位置。
石詠見這裡雖然是沒有墾過的荒地,但是總體地勢平坦,容易開墾。就像李大牛說的,秋收之後一鼓作氣,再忙上兩天,就能將地平出來,第二年開春,犁一犁就能播種先種一茬什麼了。
然而石詠的考慮卻是,地勢平坦,不止容易開墾,自然也容易駐紮行轅營房。如果他記得不錯,將來八旗出城駐防,樹村東駐紮的是正白旗,樹村西則是鑲黃旗。如果此時買地,就得買在樹村東。將來若是這地被征了去,憑他是正白旗在旗的身份,即便有糾紛,也有辦法斡旋一下。
可偏偏未開墾的荒地都在村西。
石詠心裡有些猶豫不決,便央了李大牛去帶他看看村北的荒山。
兩人剛到村北口,已經見到弟弟石喻和李家幼子慶兒兩個,齊齊從山坡上衝下來。
石喻見到大哥,雙眼一亮,大叫一聲:「哥哥!」撲過來,拉著哥哥往山坡上直奔。很明顯,在此之前,石喻已經和慶兒在這兒玩了好一陣了。
石詠被弟弟拖著,奔上一座小土坡,居高臨下,放眼望去,只見土坡背後是丘陵起伏,土坡正下方,有一方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個淺塘,淺塘的另一端,山泉水沿著山間溪澗向東面流去。
眼下剛剛有些秋意,山間兀自鬱鬱蔥蔥。說來也奇,這裡泉眼附近,山坳里背風處生了一大片野生毛竹,而向陽的山坡上則長了不少野桃。毛竹在北方山野之間很不常見,這裡生了一大叢,倒也出奇。另外據李大牛說起,這裡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山桃花,別提多美了。
石詠站在山坡上,一陣清風襲過,頓時覺得心曠神怡。
「大爺,」李大牛從後面趕上來。他不好意思像岳母一般管人叫「詠哥兒」,便老老實實地這麼稱呼他,「這裡好是好,只可惜,是山地,難開墾,山間沒什麼出產。就那麼一汪淺水,也養不了魚。」
這荒山,美則美矣,卻沒什麼產出。
石詠點點頭,表示他心頭已經有數了。
之後李大牛提溜了慶兒和喻哥兒兩個皮猴先回李家去,石詠自去見里長。
待到石詠從里長那裡回來,到李家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李家正炊煙裊裊。陳姥姥和李陳氏兩個下廚,整治了一桌子的菜。
這裡的農家雖也不是過午不食,可晚飯大多簡單,晚飯過後不久便熄燈睡了。李家今日也是因為石家兄弟倆過來,才張羅了一大桌。李陳氏特地宰了一隻雞,切了一大塊臘肉,加上李家之前曬的那些乾菜,和茄子西葫蘆之類時鮮的菜蔬,做了好些個菜,滿滿地都堆放在堂屋裡的圓桌上。
石詠見李家人客氣,倒也有些不好意思,招呼大家一起上桌,李家人倒是扭捏推讓了一番,最終一家人都擠了擠,在桌邊坐了下來。
陳姥姥輩分最長,先提了筷子,往石詠和石喻碗里各自挾了個雞腿,幾片臘肉,這才點了頭,李家的兒郎們便不再客氣,飛快地吃起來。幾個大碗里還剩的那麼點兒葷菜,轉眼之間就被搶空了。
倒是石詠和石喻,吃著農家各色乾菜野菜,倒覺得味道新鮮,哥兒倆就著飯都吃了不少。
一頓飯將將吃完,李大牛才小心翼翼地向石詠問起:「大爺,您拿了主意沒有,這回打算買上多少地?」
石詠「嗯」了一聲,吞下一塊燉茄子,才回答道:「我已經和里長商議好了,這回把村北面正好十九畝的荒山買下來。這定金都已經付了,只等明日簽文書!」
他話音剛落,李家堂屋裡立時靜了。
李家人盼了許久,才將石家哥兒倆盼來,只想著這哥兒倆能多置辦幾畝地,反正李家的人手夠,把荒地墾了能多打幾石糧食。可誰曾想……
李家人見石詠說話時候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想,誰家的小子,不買那些容易開墾的荒地,反而要買沒出產的荒山?
陳姥姥進過城,也聽街坊鄰里說過一耳朵:石家這個詠哥兒,莫非真……是個獃子?
下午晌喻哥兒下學,石詠去椿樹衚衕接弟弟。
石喻在學塾門口,似模似樣地與一位同窗行禮告別。對方沖他招招手,說:「石喻,明天還是記得帶餅子哈!」
石詠看石喻的這名小同窗,穿著一身細布衣裳,看上去與石喻年紀相仿,面色白凈,不似喻哥兒被曬得黑黝黝的。
兩人作別之後,那名小同窗就轉身回到學塾里去了。
「他是夫子的兒子,叫姜鴻禎,是弟弟的朋友呢。」石喻向哥哥解釋。
石詠則有些好奇:「怎麼樣?二嬸給你做的餅子,中晌夠吃嗎?」
石家不富裕,平日里大家中飯都只吃餅子鹹菜,到了晚上石大娘和王氏會帶著大家改善伙食,添上個把葷素搭配的菜,還都將菜里的肉讓給兩個男孩子。
石喻早上上學之前,王氏也是往他的書箱里裝上幾個現烙的餅子。前兩天,石喻說餅子不夠吃,向王氏又多討了幾個。王氏心疼兒子,哪有不答應的?
「鴻禎覺得我的餅子好吃,我就分給他一半!」
石詠挑挑眉,心想:原來是這樣啊……
「鴻禎就去自家廚房裡,把師娘留給他的一勺燉肉舀出來,咱們倆就一起用餅子夾肉吃。哥,鴻禎家的燉肉可香了。鴻禎卻說咱家的餅子做得好,外頭脆裡頭韌,有嚼頭。」
二嬸王氏的烙餅確實做得很美味,但是石詠卻想,怎麼聽起來好像是這夫子府上的燉肉聽起來更誘人呢!
「哥,我和鴻禎是好朋友,我們的東西都不藏私,都是要分給對方的。」
聽到弟弟這樣說,石詠多少放了心,他原本覺得姜夫子家聽上去像是有點兒在暗中幫襯石喻,可現在聽來,喻哥兒與同窗該是真友誼,彼此都沒有保留的。
打小的朋友之間單純的友誼最為可貴。石詠很高興弟弟在學塾里這麼快就有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