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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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似比去年剛見到的時候又長開了些,現在坐在陰影里,眉眼顯得更為深邃。筆挺的鼻樑下,嘴唇微微抿著,不似平日里總帶著些笑意,今日的他顯得特別沉默。好像確實是長大了,脫掉了少年獨有天真氣息,看起來倒像是個穩重可靠的男人了。
其實她與小獅子真正一起說過的話很少,現在既不能像以前一樣將他摟在懷裡問他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先生又教了什麼,也不能像與小趙氏似的只需在對方說話時給予幾句應和聲,兩人便能說笑一下午。
她見他仍舊低頭坐在那裡,似也沒有想走的意思,倒像是他以前小時候,夜深了也不肯回房去,賴在她房裡與她說話,想與她睡偏又不肯說出口,非得她開了口,才會紅著臉「勉為其難」地答應留下來陪她睡一晚。
這般想著,她不禁也笑了起來,遂也開口像小趙氏般,與他講起了家中的零碎事情。
「所以現在,三小姐的婚事反而就弄得不上不下了,五姐姐與她也生了嫌隙。」崔瑾珠有些好笑的說道。
楊越之默默聽完崔府與蔣家的八卦,沉思片刻后問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崔三小姐?」
崔瑾珠聞言卻笑了,抬眼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我倒沒有討厭她,只是有些私人恩怨,總歸不能見她過得太好。」
說完,她頓了頓,沉思片刻后又對他說道:「你去把燈點上,再幫我把那書架上的那本《春絮》拿來。」
楊越之被她之前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聞言便立馬起身,就著月光點上了燈,又翻出了那本詩集拿來給她。
隨後卻被敲門進來的香茹嚇了一跳。
崔瑾珠比他鎮定得多,只吩咐香茹去外間候著,不許他人進來,便接過了他手中的書,從中翻出一張薄薄紙卷,遞與了他。
楊越之看著手中的紙,上面用秀氣的簪花小楷寫著一首五言詩:
隔窗嗅花香,
當軒聞鳥鳴。
晚霞風吹來,
思絮滿屋飛。
他看完抬頭望向了崔瑾珠,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崔瑾珠便笑著說道:「念一遍與我聽聽。」
楊越之聞言一愣,猶豫半晌,才清了清嗓子輕輕念了一遍。
崔瑾珠側頭面上帶笑意,靜靜地看著他念著珠珠寫的這首詩,等他念完,又問道:「你覺得這首詩如何?」
楊越之覺得這首詩真不如何,平仄無律,讀來乏味,毫無深意,還連一個可圈可點的用詞都無。最重要的是,這字看起來就不像是崔瑾珠寫的,當然詩就更不像了。
但是猶豫再三,他還是開口含糊地誇道:「用詞清麗,意象貼切,很有靈氣。且念起來韻律十足,朗朗上口。」
說完他還抬起頭小心觀察了眼她的神色。他實在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她寫的,萬一是呢?
崔瑾珠聞言卻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笑著說道:「那便送與你了,你好好收著吧。」
楊越之觀察完她的表情后,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猜對了,心中不由舒了口氣,又鄭重其事地將紙按原來的痕迹折了起來,收入了袖中。
雖說很是奇怪她會寫出這樣的詩句,又覺得人無完人,她在一些小地方表現得稍微拙劣些,也顯得更為可愛不是?而且她竟還想著要送他詩句。
這般想著,他下意識地摸著袖中的那張紙,心中卻是掩不住地溢出甜意來。
如此第二日,他便將自己平日里寫的詩整理成了個小冊子,當晚便帶了過來,與崔瑾珠沒說兩句,便略帶羞意地將之拿了出來,遞到了她手上。
崔瑾珠詫異地接過,並翻看了幾頁,隨後便笑了。原來他是以為她在與他交流作詩心得嗎?
心中笑著,臉上卻並未帶出來,只是隨口念了首,還絞盡腦汁地努力誇了幾句,果然便把他誇紅了臉,當夜就早早地回去了,並未像之前那般待到深夜。
等到他第三日來時,崔瑾珠已經習慣了。他既願意來,她便也不趕他走。
他來了便與他隨口聊幾句,聊到後面無話可說、面面相覷之時,見他還不願意走,想了想,又與他說道:「吳大夫說我這腰再過一兩個月便能起了,到時我回了女學可能就跟不上課程與考試了。你既來了,便與我講講課吧?」
楊越之聞言哪兒有不願意的?她既給了他日日過來的理由,他能不表現得喜形於色便已是足夠自製了。
翻出書來,他便與她細細講解起來。有些地方怕她聽不懂,還來來回回、想詞用典地解釋給她聽。
崔瑾珠靠在床頭笑眯眯地看他講課,覺得自家孫子不僅書讀得好、讀得透,講課也講得細緻,說話聲音好聽吧,人就更賞心悅目了。哎,是該早些娶孫媳婦了!以後他指定是個好父親。
而楊越之邊講課,邊眼角余稍看她隱在唇邊的淡淡笑意,卻也是越講心越甜,越甜卻是越專心不起來。好似那唇自己就能動,講著講著便飛到了他眼前,把他整個心思都緊緊抓住,再也想不了別的事。
這般胡思亂想著,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見他講課講到口乾,崔瑾珠便笑著與他指了指桌上她特地囑咐香茹準備好的、溫在暖爐上的茶水。
楊越之見狀便心虛地朝她笑了笑,收起書走到了桌邊。卻見桌上小路子上放著一壺茶,而放著茶杯的盤子里,除了幾個倒蓋著的乾淨茶杯,竟還有半杯似被人喝過的茶。
他看著那半杯茶,眼前卻浮現出了她將那蒼白的嘴唇貼上碧青的杯口,慢慢啜飲一口后,微張著的雙唇緩緩離開杯壁,卻是在上面留下的淺淺的唇印水漬的樣子。
心中不由便跳了跳,而他的聲音卻依舊平穩如常,並試探地道:「這兒還有杯喝過的茶,已是涼了,我幫你倒了。你身子不好,以後讓丫鬟注意著,放久了的茶便不能再入口了。」
崔瑾珠聞言便笑著說道:「那是我睡前喝過的,許是那會兒忙亂,香茹忘記收起來了。」她每日睡前還有許多事要丫鬟們伺候著做,房裡丫鬟本就只有兩個,加上個小趙氏,仍舊有些忙不開手。
楊越之背對著她站在桌邊,聽她隨口證實了他的猜想,卻是整個人都忽然熱了起來,連抓著那杯子的手都有些不穩了。
他將杯子拿到眼前,仔細觀察了杯壁,卻並未發現他臆想中的那些痕迹。猶豫片刻,他放輕了呼吸,緩緩將杯子貼上了自己的雙唇。
他睫毛顫了顫,似感覺自己正含著那片柔軟嫩滑的朱唇,他甚至還下意識伸舌舔了舔,隨後才張開唇,如飲瓊漿玉露般細細品嘗起杯中剩下的殘茶。喝完還不盡興,手指下意識地便旋轉起了杯口,忍住心中對自己的唾棄,又緩緩舔了一圈才罷休。
崔瑾珠在一旁卻是滿心歉意,之前實是沒多想自己剛剛的舉動可能給崔家姑娘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鬧出這樣的傳聞,連累了崔姓所有女孩,真的是她的過錯。
而一旁的崔槿璮卻對她解釋道:「你也別怪五妹妹,今天我們幾個被邀去參加程家的花宴,那蔣家七姑娘合著另外幾位姑娘大肆宣揚此事,將話說得非常難聽。五妹妹也是被說急了。」
崔瑾珠卻道:「這次確實是我的不對,姐姐們生氣也是應該的。二姐姐,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去了。」此事其實對崔瑾璮影響最大,她今年十五歲,正是在人生的要緊關頭。
崔瑾璮聞言很是欣慰,柔聲說道:「你知道就好,以後不去就行了,回去不要多想。」
從那日起,那輛青棚小車便再也沒在春暉書院門口出現過。
而這日,崔瑾珠與小趙氏兩人坐在青棚馬車裡從青峰崖回崔府,小趙氏正用紗布包紮她受傷的手指與掌心,現在她做這些事已是駕輕就熟,完全不需丫鬟們搭手。
忽然馬車猛地一顛簸,崔瑾珠只覺得眼前一下子天旋地轉,只聽得「砰」一聲,兩人狠狠撞在車壁上。等崔瑾珠回過神來,扶起倒在她身上的小趙氏,才發現對方額頭青腫,被撞出了淤血。
還沒出得馬車,便聽得一女子大聲呵斥道:「你如何拉的車,怎能往人身上撞?我家孩兒要是被你撞出個好歹,我拉你去順天府吃板子!」還伴隨著一個小孩兒凄厲的哭聲。
這時後面馬車上的丫鬟僕婦已趕至側翻的馬車前,將兩人扶了出來。
將小趙氏交給丫鬟們,崔瑾珠朝馬車前看去,那路中央跪坐著一個綢衣婦人,少婦懷中攬著一五六歲的男孩,似是摔破了膝蓋,正疼得哇哇大哭。
崔瑾珠轉過頭卻又看到兩名小廝正艱難地從摔倒的馬匹身下將馬夫拉出,可見當時他必定是豁出性命想控制住受驚的馬兒,卻反被韁繩拖了出去。幸而只是被壓住了一條腿。
可是看著這一幕,崔瑾珠眼前浮起的卻是保全血肉模糊的樣子。
當年安華長公主冬日裡早產大出血,她匆匆派人去尋在京郊軍營中巡訓的保全,最後等來的卻是被橫著抬進家門的保全,他那時渾身是血,胸口塌陷了一大塊。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指,就像他小時剛學走路那會兒,可他那時已是說不出話來,一開口就有鮮血從他嘴裡汩汩冒出。崔瑾珠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吐光了血,在她懷裡咽了氣。
而安華生完小獅子后仍舊流血不止,在產床上睜著眼生生等了兩天兩夜,也沒等到她丈夫來看她最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