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有凍死骨
這間小屋實在破舊，值錢的零件或許也就正中央擺放著的那間淡棕色標準制式舊松木桌，而且左邊桌面還缺了一角，缺口看上去像是被某種鈍重物品硬生生砸爛。
榮伯盯著床上躺著的那人搖了搖頭，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不過這回似乎看起來有些悲天憫人的樣子。
這時跟在後方的大夫也趕了過來，踏進屋子的瞬間腳步一滯，眉頭微微皺起，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離開。
他舒廣勝師承豐都鬼手宗，一身醫術自然了得，但出手有兩個條件：一、非權勢者不治。二、非富貴者不治。
見死不救也是常有之事，因此舒廣勝雖然醫術高超，但依舊讓許多人心生不滿，醫德也敗了個精光，不過舒廣勝本人對此卻不以為然。
別人評論與他何干？這就是他立下的規矩，愛治過來治，不治滾。
雖然今天過來破壞了他的規矩，不過舒廣勝卻不敢有半點怨言，在這南部三州之內，白家就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莫要說是一個舒廣勝，就連他身後的鬼手宗，要是惹惱了這白家，恐怕第二天就會被白家鐵蹄踏破山門。
這片一畝三分地之內，誰敢在白家面前跋扈？就連首都內一些位高權重又好嚼舌根的大臣，到此地也不過是被拔了牙的紙老虎罷了。
邊關之地，若是發生些動亂，少了一位大臣又能如何？誰會願意為一個死人說話，更不用提他一個小小的舒廣勝，恐怕屆時鬼手宗都會親自上門賠禮。
恰好在這時，榮伯轉過頭對著他笑了笑，立即讓他渾身打了一個冷顫，額頭流下了細細的冷汗，也分不清這究竟是不是剛才因為疾奔而來產生的汗水？
但卻沒有人注意到，舒大夫此時油膩的背後已然濕透了，那是恐懼所造成的，當下也不敢再有其他小心思，立即朝著白長安恭敬的笑道：「殿下。」
「舒大夫先給床上的人治病吧。」
白長安點了點頭，也沒注意到對方的異常情況。
舒廣勝聞言后也連忙走上前去，伸手拉開趙寡婦身上蓋著的破舊草席。
剛一碰到對方肢體的時候，舒廣勝心中暗呼一聲糟糕，雖然他醫德確實不咋地，但確實有兩把刷子。
伸出手將側卧著的趙寡婦翻了個身，微微眯起眼仔細盯著對方那張蒼白的臉，朝旁邊的羊角辮女孩，詢問道：「這些天來她可曾服藥？進食情況如何？」
「沒…家裡已經窮的吃不起飯了，前些天娘買葯的錢也被搶走了……」
羊角辮女孩急得哭出了聲來，連忙跪倒在地上伸出手抱住了舒廣勝的小腿，真誠的懇求道：「求求神醫救救我娘！」
舒廣勝搖頭嘆氣說道：「沒救了，要是早來一個月還有希望救治。五臟俱損，本就有病根在身，若不出意外定是六日前勞作引得風寒，而且病人本身求生慾望極為薄弱，現在只剩下一口氣，就算是仙師來了也回天乏術……」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舒廣勝經過一番了解已然判斷了結論。
這一聽，羊角辮女孩面容獃滯，跪倒在床邊看著生母，淚水悄無聲息的流下。舒廣勝也趁此機會悄然抽出了自己的腿，默默站到旁邊，與其保持了一段距離。
白長安沉默了片刻，冷冷盯著舒廣勝，淡然反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殿下，草民這真的是束手無策。」
舒廣勝苦笑一聲，這倒不是他有所隱瞞，若能趁此機會治好這躺在床上的女人，那也就相當於抱上白家大腿。這種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可以眼見有機會能抱上白家的大腿，舒廣勝還是不忍心就此放棄，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草民有一針灸術，名曰『三重逆亂陰陽』，可讓病人迴光返照三息。」
白長安點了點頭，並沒有回答舒廣勝，看著跪在床邊的羊角辮女孩輕聲詢問道：「你聽到了嗎？」
「可是，娘…現在在看著晴兒，我不想要娘離開，娘親不會留下晴兒一個人的，我不要娘親走！」
羊角辮女孩給出了答案，床上躺著的趙寡婦似乎有所觸動，看著自家女兒露出了蒼白如雪的笑容，顫顫巍巍地將緊握的手鬆開，露出了一隻釵子，心滿意足的說道：「晴兒，好好活下去……」
……..……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白長安此時已經悄然走出了小屋，聽著屋裡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內心久久不能平息。
五指悄然緊握，抬頭望著天空北邊的方向，似乎想要看穿一些什麼。他看的那方有一座富饒的城池，同樣也是大周帝都。
閉上眼默哀了一陣后，看著身後的榮伯，沉聲說道：「榮伯，最近府上缺丫鬟。還有剛才那件事情也希望榮伯能幫忙查一下，父親也肯定不希望江南繼續出現這種事。」
榮伯點了點頭，道：「老僕遵命。」
旁邊的陸鐵山聽到這些話微嘆了口氣，自家少主雖然年幼，但卻遠超同齡人成熟。
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情，恐怕自家少主應該還與其他同齡孩子一般，可惜……
長安長安，江南沒有長安城，那座城在大周首都，大將軍給少主起的這個名字，其中恩怨更與何人說？
天上的雪花，似乎飄的更猛烈了些。
少年踏步而行，沉默地走著，沒過多久便走出了小巷子，來到自己的馬前，翻身跨坐，緩緩朝著白府方向前去。
日近黃昏，將一人一馬的身影逐漸拉長。
……..……
白府外，張燈結綵。
白長安翻身下馬，少年微低頭，目露寒光，在心中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一定要前往那座長安城，親自算一算帳！
等他再次抬起頭時，面上寒光已悄然消失，換作了一副陽光笑容。今天是母親的生辰日子，今日進山打獵也正是為此特意而去。
那筆白齊沒有算掉的賬，他將來會親自去上門收債，千萬不能因此事而破壞了今天的喜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