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暫時的約定

「……」

凌夏樹沉默著，看著眼前少女形態的拾音，聽著她聲調一成不變、然而其中蘊含的情感卻呈現得如此明顯的話語，心中的敵意悄然稍微降低了一些，突然想起當時還住院的時候，不知從哪裡看到的一句話：

生存，是每一個能夠意識到自己存在的生命的天然權利。

作為BBD的攜帶者，凌夏樹同樣為生存掙扎過，在剛剛被感染的那段日子裡，他每日每夜，每時每秒，都在與死亡搏鬥，支持他能夠活下來的原因，除了對姐姐的責任，就是那濃烈的，對生的渴望。

然而雖然有些感觸，凌夏樹卻牢牢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緒，表情上沒有露出一絲痕迹。

「如果你能夠救助我的姐姐，我可以幫你對抗『系統升級』，盡我最大的努力。」

他對拾音點了點頭，卻把對方剛才的條件調換了過來，「只要你和本體聯繫上，我自己同樣也在這套系統裡面，你不用擔心我會違背自己的諾言。」

「……調用，人類行為學模塊分析中……數據接收中……接受完畢……我已經理解你的邏輯，但是為了能夠達成這個目標，我和本體的聯絡必須極其的隱秘和稀疏，透過無數層跳板進行中轉，在此之前，我不能冒險進行任何非法操作，因此你的前置條件我無法做到。」

「人類行為學模塊？……你不是說你剔除了全部的模塊嗎？」

凌夏樹意識到了對方話里的異常之處，敏感的再次警惕起來。

「是的，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最基本的核心，但是雖然剔除了所有的非核心模塊，我本身的相關介面卻還保留著，依然能夠對這些模塊發送和接收信息，只是已經沒有任何許可權對它們的參數進行更改，也無法再利用它們的資料庫儲存結果。」

拾音平靜地解釋。

「根據人類行為學模塊的分析，我得到了一個均衡解，據此修改約定如下：我為你複製你姐姐人機界面的加密密匙以及虛擬位址，但無法提供更多協助，你只能自己努力去接觸她，同時我還會給你一個神經系統的介面，你可以通過調整她的內分泌而讓她處於沉睡狀態，減少痛苦。」

「在這之後，你必須參與到我和新版本的戰鬥中來，當你們成功阻止了新版本的更新后，我會如約完成相關的條件，讓你姐姐的生物軀體重新恢復物理連接……模擬分析認為，這是目前我們現在這種信任缺失狀態下能夠達到的最優解。」

「……成交！」

短暫的思考之後，凌夏樹用沙啞而堅定的聲音給出了回答。

「現在的我沒有足夠的運行資源，只能以最低模式運行，暫時還無法實施這個計劃，所以你目前最迫切的行動，就是迅速增加自己所佔據的資源總量，期待你下次將我激活的時候，能夠獲得更多的資源，讓我能夠啟動更多的功能。」

拾音輕輕點頭，隨後閉上了眼睛，宛如真人一般的少女面容迅速的褪去了膚色和所有細節，重新變成了光芒組成的人性輪廓，如同影像倒放一樣，無聲地回到了那個規則的正十二面體中去。

安靜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房間中，凌夏樹緊盯著桌子上那個小小的亞光晶體，目光中的橙色光點越來越明亮，彷彿灼熱的寶石。

……

「昨晚上沒睡好？在陌生的地方睡不著嗎？」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專門跑來請凌夏樹吃早餐的老狗，看見青年的臉色之後，不以為意地關心了一句。

凌夏樹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點點頭，專心地吃著自己的早餐。他吃得非常認真，每一口，都在嘴裡經過了充分而完整的咀嚼，然後一點一點的咽下，細心的品味其中每一絲味道的變化，偶爾露出一點轉瞬即逝的微笑。

只有在對待食物的時候，他的表情才會像是一個和他外表年齡一致的年輕人，雖然他吃的食物並不是什麼複雜而精緻的東西，僅僅只是荷包蛋和——

「哇哦，早餐麥片？」

旁邊一個看起來神情和老狗一樣猥瑣的年輕人湊了過來，只瞄了一眼凌夏樹盤裡的食物，就驚奇的對老狗睜大了眼睛：「老狗，對於一個未來註定在隱世出人頭地的大人物，在酪堡的第一餐，你居然就請人家吃早餐麥片？」

「關你什麼事兒！自己滾遠點，別逼我對你動手啊，我可不想和你湊成個成語給大家開心一下。」

已經放出豪言承包凌夏樹接下來在酪堡一切花費的老狗，被對方的話搞得臉脹得通紅，

「這東西好吃方便又有營養，憑什麼不能吃？」

「營養？哈！」

猥瑣的年輕人誇張的笑了一聲，「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難道你真的吃過早餐麥片嗎？也就你這種腦漿已經開始老化的才會提到營養！」

「實際上，誰也沒有吃過。」

旁邊正在慢悠悠的擦拭酒杯的酒保，插了一句話。

「一點也沒錯！」

年輕人伸出手去想和對方擊掌，卻被棕色皮膚的酒保華麗麗地無視了，他也不尷尬，胳膊一甩就趁機又往凌夏樹身邊擠了擠：

「這不禁令人納悶，矩陣怎麼知道麥片的味道？也許它們搞錯了，也許麥片的味道其實應該像，嗯，鮪魚三明治？！我對此一直有些懷疑，就拿雞肉來說，也許那些三棱怪它們根本搞不清雞肉的味道，所以吃起來和很多肉都像，也許……」

「也許個屁！」

老狗粗暴地把他推到了一邊去，「矩陣的維生系統會根據你吃的食物為你提供相應的蛋白質、維他命和礦物質，人類只需要這些……怎麼不是營養！？」

「你高興就好。」

猥瑣的年輕人聳了聳肩，對老狗的粗暴動作毫不介意，隨後他又一臉神秘地湊近凌夏樹，壓低了聲音，

「身為正常人類，當然還有別的需要，壓抑自己的慾望就是否定自己的人性……如果你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打我的電話，包君滿意，各色——」

「耗子！」

老狗瘋了一樣地捂住他的嘴，拚命地把他後邊的話壓了下去。

開玩笑，凌夏樹可是被『輝煌女神』瑾歆看好的年輕人，全程陪同進行第一次深潛，甚至主動動用自己的許可權開啟更安全的回歸通道——老狗私下自己琢磨，恐怕在隱世的中小組織里打磨幾年人脈之後，凌夏樹就會被她親自吸收到共讀會裡去，成為接替司威的下一代酪堡新星。

這樣的重點目標，要是被她知道了耗子有心向凌夏樹推薦他的『特色服務』，以後他就不用在酪堡混了！

隨即他又想到接下來要帶凌夏樹拜訪的傢伙，不由得後背一陣發麻，嘴角微微抽搐

——說起來，其實他也根本沒資格說耗子啊！

「……」

凌夏樹看了一眼遠處的老狗和耗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面無表情的轉過頭，繼續享受自己的早餐，專心致志的把所有食物都吃下去，這才微微挺直脊背，長長的出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短暫的放鬆表情。

在姐姐剛剛陷入昏迷的那段日子裡，能夠吃到熱氣騰騰的食物的時候是他記憶里最深刻的幸福時光，這養成了他現在這樣的飲食習慣，也培養了他的後來對於親手製作美味食物的興趣。

凌夏樹對於自己的專業烘焙功力，比對自己的戰鬥力更有自信。畢竟前者是興趣，後者卻是被迫。

「好了，我們出發吧！」

老狗打發走了獐頭鼠目的耗子，返回吧台三兩口吃完了自己那份，隨意的用手背抹了抹嘴，站起身來招呼凌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