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失去富爸爸的女人
一
這天,與一個客戶談完生意后,我想給女兒買個玩具,前邊不遠處有一商場,我把汽車緩緩開到一個停車場。
在我走下汽車時,眼前的一座大樓凝固了我的視線———中慶大廈!這不是我第一次做推銷員時來過的地方嗎?
我站在那裡感慨萬千,蒼海桑田!這座大樓已變成大型的綜合超級市場。
我的思緒在晚風中飄灑……
「大哥,買張晚報吧!還有時事快訊、世界足球……」
一位婦女向我兜售報紙,我從兜里順手掏出一些零錢。在我接報紙的一瞬間,我驚呆了!這個賣報的婦女,竟是我大學的女同學尚文靜!巧的是,在我第一次推銷化妝品時,也是在這個地方,她從一輛嶄新的綠色高爾夫轎車裡走出來……
她也認出了我:「孟凡威!」
此刻她臉上的表情非文字所能形容,她除了下意識地喊出我的名字外,再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能讓一個非常尷尬難堪的局面恢復自然流暢,是我最大的本事。
我很巧妙又不傷她自尊地將她引向了一個小吃店,我們坐在那裡「暢所欲言。」
我驚訝地感到,她青春消逝的如此之快,時間的暴力折磨,已經把原本年輕漂亮一臉喜悅的女孩,作踐成又老又胖滿臉哀傷的蠢婦。
她那又黑又胖的兩支手,真像服務員剛剛端上來的那盤鹵豬爪。
這難道就是我的那個初戀的偶像?那個在風雨中鑽入我傘下的小女孩嗎?……不能再想了,簡直是對我初戀的玷污。
二
尚文靜迫不及待地向我敘述了她的不幸。她那本愛炫耀的嘴巴,總算找到了願意接收她的耳朵。
「有句格言說得好呀,把金子鑲在鳥的翅膀上好看,但飛不高。我就是那個好看飛不起來的鳥。爸爸將我安排在公司,當了副經理,那時我每天就是玩呀、跳呀、唱呀,開心極了……
「我和我那身高一米八五,相貌英俊的白馬王子周遊了全國,還去了馬澳新港泰,要不是我爸爸的阻止,我們還差點定居在加拿大呢!……」
我的老同學已到了現在的地步,仍不放棄在不幸的糞堆上炫耀她當年聞過的香味。有道是:環境可以改變,秉性不好改!
「他歌唱得特別好聽,那首《愛你愛到夢裡》常常把我唱得如醉如夢……」
我現在只有收聽的份。我覺得打斷一個賣報紙婦女的幸福回憶是不道德的。
「那時我和他在一起把一些女生嫉妒死了,確實讓我風光了一陣。……唉,要是我爸爸不病倒,我也不會失去他。都怪我爸爸那多病的身體……
「什麼白馬王子,細想起來他是一匹惡魔……」
我的同學喋喋不休,情緒激昂,說話前後矛盾,一會兒愛得要死,是「白馬王子」,一會兒恨得要命,又變成了一匹「惡魔」。
她顛三倒四,又把失去這「匹」白馬王子的孽情帳單,算在了他老爸的身體上,讓我感到迷惑!
我笑了下,調侃地說:「愛情力量真偉大,惡魔能變成白馬王子,白馬王子也能變成一匹惡魔。」
她說:「他就是惡魔,我恨死他了!他花言巧語騙取了我和爸爸對他的信任,當上公司的總管后,就不務正業了,吃喝嫖賭無所不好,沒幾年工夫,公司被他搞得一塌糊塗,結果爸爸讓他給氣的得了腦血栓,癱瘓在床上……
「公司落在惡魔手裡,沒幾年工夫就給敗壞黃了。這小子和一個女人也跑得不知去向了。他欠了不知多少人的賬,每天都有人找上門來……
我這個老同學在校時就愛炫耀和健談,這是她的老毛病;我也有個老毛病,聽別人嘮叨多了,容易複發神經性耳聾。我現在已感到我的右耳膜被她震得不太舒服。只好把頭微微側開一點。但這時她又對準了我的左耳!
她現在說話的嗓門,比以前高出100分貝,這可能是她賣報紙練就出來的。我的雙耳被她襲擊得開始不舒服了……
「女人的不幸都是男人給造成的。我當初要不是被那小子帥模樣給騙了,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那時咱班有多少男生都追求我呀!……」
她表情又甜美起來。
片刻又憂鬱了。
「靠富爸爸不能靠一輩子。當初我要能認真替爸爸管理一下公司就好了,爸爸病後,我對業務一竅不通,也沒當回事。整日的和他上飯店,唱卡拉OK……
「坐吃山空,幾年的好光景一晃就沒了……家有萬貫,不如一技在身。我現在要能力沒能力,要才華沒才華,要容貌沒容貌,人老珠黃,只有一張大學畢業的文憑。但我想我還要向文化靠攏,因此選擇了賣報紙為生……」
從老同學的感情上來講,更主要她是我最早期的「半個初戀」,我對她所遭的不幸很同情。我必須盡我的義務認真地聽她嘮叨,這也是幫她排譴愁思憂緒,否則她會憋出病的。
「別提我這些傷心倒霉的事了,太晦氣。咦?我在報紙上看過一篇對你成功的報道。你現在是名人了,大企業家,同學們之中屬你最成功!……」
這時她忽然用早就失去美麗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你要是眼睛能再大一點兒,個頭再高一些,那時我也就愛上你了,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的口才不錯,當時我對你曾有過這個閃念……」
我現在已搞不清後悔的應該是她還是我。
「瞧,我凈亂說,窮人的夢話就是多,咱們是老同學,開玩笑,別介意……嘿嘿嘿,哈哈哈……」
她高亢的大笑,雄壯的嗓門不時引來鄰桌用餐者的側目。
現在尚文靜的音容笑貌簡直找不出一點那個在雨中鑽入我傘下小女孩的影子了!
我為我的初戀感到悲哀。
「這麼半天只聽我一個人嘮叨了,你的公司現在怎麼樣?」
我現在只配當聽眾,對一個失意的人大談自己成功的快樂是殘忍的。因此,我對我的情況一語帶過,而是向她打聽其他同學的情況,藉以尋找一些青春的回憶和感情上的共鳴……
我們聊得很晚,外面已是華燈初照萬家燈火了。霓虹燈閃爍的夜景是城市中最美的時刻,也是窮人最自卑的時刻。
我開車送尚文靜回家。
望著路邊流光溢彩的絢麗燈火,她苦笑著說:「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呀!想當年,我開著高爾夫車想拉你兜一圈,你不肯上來。現在卻輪到我坐上你的車兜風了。……」
我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的話,因為我看見她眼裡閃著濕潤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