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2017年11月的某個上午，林庸像往常一樣來到了工地，宿醉帶來的頭暈感依舊強烈，早上出門時老婆的白眼猶在眼前，耳邊似乎還環繞著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吧嗒，呼……」猛吸了一口手裡的煙之後，林庸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似乎是想把心中一系列的鬱結，都濃縮在這一口煙裡面吐出去一般，隨後，他搖了搖頭，彈飛了煙蒂，抬腳走進了工地。

這是林庸參加工作的第十四個年頭，進公司的時候，他還是個啥都不懂的小白，而現在，他已經變成了墨汁，在工地混久了，難免這樣，迎來送往各路領導，接觸了各路牛鬼蛇神之後，再白的人，也會被染黑。

雖說這是林庸工作的第十四個年頭，不過，林庸的崗位卻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當然，這並不是林庸不會做人或者不努力，而是自從被自己的師傅坑了一次之後，林庸就有點自暴自棄地放棄了晉陞。

今天是工地第一次綜合驗收，昨晚就是陪著這幫驗收的領導玩到了半夜，本著頂頭上司指定的能者多勞原則，林庸又是昨晚喝的最多的那個，要不然他今天早上也不會遲到，昨晚也不至於半夜了還跟老婆吵架。

「咚！咔！」隨著身體了一陣劇晃，林庸理了理自己的思緒，一把拉開了施工電梯的防護門，踩著模板走進了十八層的樓層內，正好看到幾個戴著紅帽子的人影從樓梯口閃過。

「擦，動作還挺快！」林庸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追了上去，這棟樓其他地方都沒有什麼問題，就是十七樓的地方，之前鋼筋沒按規範要求使用的毛病完全暴露了出來，有好幾根柱子有明顯的漲模和裂縫，這些問題沒有明面擺出來還好，要是哪個主覺得昨晚伺候的不到位，在一會的會議上提出來，那可就麻煩大了。

然後林庸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等他跑下樓的時候，一大群人正圍著一根嚴重漲模的柱子在那聊著什麼，旁邊還有一個小年輕一臉嚴肅地在記錄，而林庸的頂頭上司，則滿臉漲紅地在一旁解釋著。

「林庸，你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的項目會有這麼嚴重的質量問題。」看到林庸過來，頂頭上司當即鐵青著連沖著他吼道。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當初貪墨的錢，你可沒少拿，不過，你這話說得有點死，我可不太好往回圓啊！

心底吐槽了領導幾句之後，林庸還是滿臉堆笑地大步走了上去：「各位領導，這個是個別工人的失誤，失誤，怪我們監管不到位，整改，絕對徹底整改！」

「這已經不是整改不整改的問題了，你看看露出來的鋼筋，粗細根本不滿足規範要求，整個十八層必須拆掉重建，同時，我建議，對下面的十幾個樓層全部進行檢查，如果還是同樣的問題，整棟樓都要推倒重新建！」林庸的話音剛落，旁邊立馬響起了一個稚嫩卻嚴肅的嗓音，正是林庸之前看到了那個在一旁記錄的小年輕，似乎是聞到了林庸身上濃濃的酒味，他說完還皺眉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林庸之間的距離。

「領導，你看這……」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林庸也沒轍了，只能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林庸，現在我當著這麼多職能部門領導和同事的面，宣布你就地停職，後續會有審計部門介入進行調查，今天你先回家吧。各位領導，走，我們先到會議室去做會，走，走……」然後，讓林庸沒想到的是，頂頭上司居然沒有站在他這邊，而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解除了他的職務，然後引領著一幫人走向了施工電梯。

「哼，最反感你們這幫偷工減料，最後坑害普通老百姓的蛀蟲！」之前講話的那個小年輕走過林庸身邊的時候，冷冷地說了一句之後，看也沒看林庸一眼，就跟上了大部隊。

林庸這回哪還能沒回過味來，從這小年輕剛才直接開口說話教訓，昨晚那些已經「擺平」的人一聲不吭，以及頂頭上司這麼決絕的話語來看，這哪是什麼小年輕，肯定是哪位大領導的後代，來底層鍍鍍金的。

偏生是這麼一個身份的人，還挺懂行，而且心中還有一股正氣，看到了就說了出來。

「呵呵……」林庸此時滿嘴的苦澀，有心想要解釋一些什麼，可看到頂頭上司急匆匆往下帶人的樣子，滿肚子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呵呵……」林庸麻木地摸出口袋裡面的煙，哆嗦著手給自己點上，卻感覺自己的胸腔已經沒有的空氣，這一口煙怎麼也沒法吸上來。

「等等！」看著小年輕最後一個站上了施工電梯，防護門在他的身後合上，林庸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抓住嘴上叼著的煙，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大吼了一聲之後大步朝著施工電梯衝了過去。

「砰！咚！」看著頂頭上司那驚恐的眼神，林庸心底湧出了一股沒來由的快意，然而只跑了兩步，也不知是昨晚的酒精作用，還是沒睡好，林庸的腳下突然一軟，隨後，林庸便看到施工電梯內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了驚恐。

而林庸，則在這個時候完全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因為，一塊散落的模板已經把他絆倒，讓他的身體撞在了一旁的鋼管圍護上，而這圍護也沒有好好加固，被林庸這麼一撞，竟直接帶著他的身體，往外甩去，甩到盡頭的時候，因為反作用力開始往回彈，卻把林庸的整個身體扔在了空中。

感受著自己身體的下墜，這一刻林庸的心緒卻突然平靜了下來。

「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去做啊……那些被我剋扣工程款的老闆，有沒有善待下面的工人，他們會不會恨我；爸媽還在勒緊褲腰帶還買房的債務；要是我從一開始就潔身自好，也不用天天提醒吊膽地在外面應酬，還錯過了女兒第一次叫爸爸；更不會成天跟老婆吵架，畢竟她是那麼善良賢惠，是我太過分了啊；還有我的夢想，我的夢想似乎只……」

「咚！」隨著一聲巨響的傳來，林庸的思緒，也永遠的停在了這裡，而此時倒映在他布滿血絲的眼中的，則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和一朵環狀的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