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褚雨宣的那聲『賀南』直到賀南的腳步聲盡了,關門聲落了,才從喉嚨深處發出來,帶著沙啞不清的如小動物般的嗚咽。
若是以前,賀南聽到一定第一時間跑過來跪在他床邊,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喊著他宣哥想方設法安慰他。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成年之後,他便再不曾縱容自己沉浸在悲痛的情緒里,甚至如此脆弱的表現出來。
手機不知道響了第幾次,褚雨宣才麻木的接起,是梁宴。
掛斷電話之後,褚雨宣看到手機上有好幾通賀南的未接來電。
眼淚再次肆虐了視線……
分開以後,褚雨宣從未想過和賀南再續前緣,他一直以為愛會隨著時間的流失而淡化,然而,三年多過去了,再次見到賀南,他的心還是會悸顫,他的身體還是會潮湧,當賀南真正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五臟六腑就像是被一把鈍刀子一點點劈裂,血肉模糊,疼的無法呼吸。
背靠在909木門上的賀南,高大的身體彎成一張弓,拳頭握的噼啪作響,投射在臉上的暗影掩蓋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顴骨突突直跳,聽到他的呼吸喘急粗重。
他覺得這世上絕對沒有比他更賤的人了,當年被褚雨宣甩的那麼慘,如今一見到就巴巴的跟上,到了最後,最在意的,還是他媽的擔心自己的衝動和慾望會傷害到他!
靠在門外的賀南根本想象不到屋子裡的褚雨宣早已蜷縮在床上捂著心臟哭的一塌糊塗,他靜站了五分鐘,待走廊傳來輕笑聲,才抬步離去。
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的,又是908那對夫妻,他們又甜蜜的相擁著說笑著,那個美麗的雙兒看到他時甚至還笑眯眯的和他打了一聲招呼。
如果,他和褚雨宣也能如此恩愛,那麼,他寧願一貧如洗。
賀南下樓,沉默的坐進副駕駛,項聖傑發動車子:「繼續參加你侄女的生日宴?」
「不了。」賀南靠著車座,右手抬起,拇指和中指摁在兩側的太陽穴,情緒失控,聲音發顫:「找個安靜的地方,讓我可以痛快哭一場。」
說完,項聖傑就看到賀南的眼淚從唇角滑到了下巴,然後那淚水在他剛毅的下巴上顫動了一下,啪嗒啪嗒,一滴接一滴落在他凌亂的白襯衣上。
項聖傑嚇的腳底抽了抽,車子也跟著震動了一下,他艱澀道:「賀……賀南。」
「別他媽看我!」賀南的聲音從牙縫裡蹦出來:「看路!」
繁華的市中心沒什麼太過安靜的地方,不過承接不少政府工程的項聖傑知道附近有一處正在開發中的公園。
他把車子調轉了個頭,很快便順著一條剛成型卻還未完工的水泥路行駛到禁行標誌處,把車子橫七豎八的停了下來。
賀南抹了把眼淚,踹開車門徑直下了車,項聖傑看著新買的愛車慘遭毒腳,心疼的癟著嘴巴,從後面的備用箱取出兩罐雞尾酒快速下車跟了過去。
公園還在修建中,四周沒有椅子,不過不遠處有一個到膝蓋那麼高的圓形花壇,裡面是新栽的樹,綠色植被剛完成一半,花壇邊緣全是土礫,賀南也不嫌臟,直接坐了上去。
項聖傑走到賀南面前打開罐裝雞尾酒,遞給他:「真就那麼喜歡。」
「呵!」賀南嗤笑一聲,接過雞尾酒一口氣灌下肚,隨著發泄似的『咣當』一聲,他抬手抹了把嘴唇:「給我一支煙。」
「哎……」項聖傑遞給賀南一支煙,並幫他打上火,然後靠在距離他兩米的樹桿上面對面看著賀南發白的嘴唇,晃動著手中的雞尾酒道:「要我說,不行就把他關起來,一次性玩個夠,以你賀公子的實力,還怕他反了不成。」
「……」賀南抬眸睨了項聖傑一眼,重重吐了一口煙霧,語氣有些悲哀:「項聖傑,老子真脊巴只是想操他就好了!!」
說完,賀南突然從早已冷卻的血液中覺出些許徹骨的快意來。
看來,是時候要和他的愛情說再見了。
第二天一早,賀南被褚雨宣扇臉一事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了泰城熱搜,不過只有短短三個小時,便很快被各大網路和諧掉了。
上午,褚雨宣睡到九點多,才在梁宴的陪伴下恍恍惚惚下樓去吃早餐,早餐剛吃到一半,便接到沈闊打來的電話,被告知極尚地產的合作案黃了。
聽著沈闊在電話那頭一聲聲致歉,褚雨宣啞著聲音說了句『沒關係』便掛斷了電話。
勺子掉進了粥碗里,濺在褚雨宣胸口的衣服上,他直接站起來,對梁宴說了句『回祈安』,便上樓換了一身衣服,趕在中午前回到了美林別墅。
回到祈安,褚雨宣沒有像以前一樣立馬投入到工作當中,他一邊陪伴著晨晨,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未來的路究竟該如何走下去才是正確的。
然而,就在第三天,褚雨宣又接到了一個壞消息,月初剛簽署的一個三百多萬的訂單,由於對方公司被賀氏收購,所以合作失效,對方當天就毀約並賠償給盛世二十萬的違約金。
二十萬對於盛世來說,連工人的半月工資都不夠支付。
即便這個單子不黃,盛世園林公司也已經到了窮途末路,這一年多褚雨宣也竭盡所能了,如果再接不到新單子,繼續下去,只會讓公司背負更多的債務。
何況,如今賀南插手,他根本就沒有單子可做。
褚雨宣最終決定,把公司盤點一下,申請破產。
褚江龍還在醫院,梁玉茹這兩年經受打擊身體每況愈下,而弟弟褚雨帆只是一名不諳世事的大學生,剛滿二十歲,並且是個半聾啞人,褚雨宣沒有家人可以傾訴,只能偷偷和梁宴商議。
褚雨宣和梁宴用了一星期的時間,大概盤點了一下,現在宣布破產,除去拍賣入賬和工資支付等各項收支之後,公司總負債在4000萬左右。
這就意味著,一旦宣布破產,褚家除了一無所有之後,還要背負4000萬的外債。
褚雨宣在確定要破產之後,他長久以來快被壓垮了的彷彿有著千斤重的雙肩竟然瞬間覺得輕鬆很多。
當然,在宣布破產前,褚雨宣決定趕在月末進行最後一搏。
現在的情況,談合作夥伴是拯救盛世的唯一希望,雖然這個可能性十分渺茫。
晚上,褚雨宣正在書房查看破產申請文書,梁玉茹就端著一杯果汁推門進來了。
褚雨宣飛快切換了電腦頁面,看了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道:「媽。」
「嗯。」梁玉茹走過去把果汁遞給褚雨宣,目光灼灼的望著仰頭喝果汁的褚雨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褚雨宣看出梁玉茹臉上的異樣,心裡咯噔一聲,把剩餘的半杯果汁放在書桌上,扶著梁玉茹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先試探性的:「晨晨在樓下?」
「嗯,小帆在陪他看電視。」梁玉茹坐下后,拉著褚雨宣也坐了下來,一臉為難的表情問:「雨宣,公司……最近怎麼樣了?」
盛世園林公司算是褚江龍當初繼承下來的家業,梁玉茹早年和褚江龍結婚的時候,在公司做過幾年人事管理,後來生下褚雨帆,褚雨帆天生聽力差,發音也有問題,並且在兩歲多徹底失聰,為了照顧褚雨帆,梁玉茹再沒有出去上過班。
這也是後來褚江龍和梁玉茹領養褚雨宣的主因。
現在,作為家庭主婦的梁玉茹只知道公司資金緊張,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褚雨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仔細尋梭著梁玉茹臉上的表情,佯裝淡定:「媽,公司的事情您不用擔心,我已經儘力在做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那就好。」梁玉茹明顯吁了一口氣,她握住褚雨宣手腕的手緊了緊,眉心的愁意更濃了幾分:「雨宣啊,那位治療聾啞的外國專家聯繫上了,不過去S國需要180萬,公司這種情況,我……」
她斂著眉看著手中握著的褚雨宣細瘦的手腕,鼻子有些酸:「如果現在不行,咱們再緩緩。」
因為褚雨帆畢竟不是天生的聾啞兒童,所以這些年,褚家一直沒有放棄過努力。
「聯繫上了?!」褚雨宣臉上閃過一瞬的驚喜,然後他連忙低頭掩飾住眼底的灰暗,反握住梁玉茹的手,果斷道:「媽,您放心,這幾天我就把錢湊齊,Abbott醫生很難預約,你明天就開始安排出國事宜。」
「雨宣,我……」梁玉茹眼底閃現淚光,她顫著嘴唇一遍遍摩擦著褚雨宣的手背:「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看你這一年多,瘦了那麼多,我還拿你弟弟的事情難為你。」
當年,褚江龍和梁玉茹領養褚雨宣,就是看中了褚雨宣的雙兒身份,作為雙兒,既能當男人在關鍵時候撐起褚家,又因身份遲早要結婚生子。
他們領養褚雨宣確實是為了給有身體缺陷的褚雨帆鋪路,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再有些偏私,梁玉茹也早把褚雨宣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生病會抹著淚給他熬藥,見他辛苦也會心疼難過。
「媽,您說什麼呢!」褚雨宣綳直了脊背,笑著對梁玉茹道:「我是雨帆的哥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錢的事情您就不用擔心了。」
褚雨宣安撫了梁玉茹,並起身關了電腦,扶著梁玉茹下了樓。
褚雨宣陪梁玉茹和褚雨帆坐了一會兒后,抱著晨晨上了樓,以往工作忙,晚上晨晨跟著梁玉茹睡的時候多些。
不過,即便如此,褚雨宣很少和晨晨分開超過一天,大概是這幾天他去泰城的原因,小傢伙一見到他就特別黏。
褚雨宣近來也備受打擊,晚上抱著晨晨反而能睡得踏實一些。
這一晚,褚雨宣知道,宣布公司破產的事情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了,如今離月底只剩下一周的時間,公司一旦宣布破產,梁玉茹不可能不知道。
那麼褚雨帆出國治療的事情必然延後,這對褚雨帆來說,也會造成很大的心理影響。
雖然他十一歲才來到褚家,來之後也慢慢清楚褚家收養他的原因,褚江龍為人不易親近,但是梁玉茹對他的好,早已滿足了他在孤兒院對母子親情的渴望。
尤其是三年前,他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是梁玉茹先發覺的,她擔心脾氣暴躁的褚江龍湊他,以他生病陪讀的名義在國外照顧他半年多。
那時候,褚家有錢,他生晨晨前後,梁玉茹一直陪伴著他,沒讓他受一點罪,如今褚家有難,褚家唯一的兒子,他怎麼可以甩手不管。
第二天下午,褚雨宣通知梁宴到他辦公室匯合。
「你說不打算宣布破產了!」聽了褚雨宣的決定,梁宴有些難以置信:「雨宣,你應該很清楚,本月不宣布,租金,人工,下個月又是一百多萬的欠債!」
「我知道。」褚雨宣站在辦公桌后,鎮定的望著眉毛擰成一條線的梁宴道:「宴哥,我不想放棄,抱歉,你再幫我撐一下。」
「雨宣,我們不是商量好的嗎,你先宣布破產,然後姨母你們搬到我家,債務到時候我們一起想辦法!」梁宴說完,看著褚雨宣堅定地眼神,有些焦躁的揉揉額頭:「說吧,你打算怎麼做。」
「我聯繫了丁總,」褚雨宣聲音有些沙啞:「他說……他願意幫我。」
「康海華隆地產的丁海康是吧!」梁宴眯眼說完,看褚雨宣臉上波瀾不驚,一貫溫文爾雅的面龐瞬間變得扭曲,他把手中做好的破產申請書的往褚雨宣面前的辦公桌上猛地一砸:「褚雨宣,你應該很清楚他是想睡你吧!」
褚雨宣眸子黯了黯,沒說話:「……」
「你!」梁宴氣結,他上前一步,大腿抵住桌沿,雙手摁住桌面躬身壓向褚雨宣,怒不可遏地吼道:「褚雨宣,丁海康足以做你父親了,早知如此,你還不如讓賀南睡了你!」
「所以……」褚雨宣也向前走了一步,盯著梁宴暴怒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請你,放消息給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