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狀,花春有點慌,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還不打算說嗎?」宇文頡在書桌後頭坐下,抬頭看著花春,「花丞相。」
「微臣在。」一個激靈,花春連忙將摺子都掏出來,僵硬地向前走了兩步,將東西一股腦都推到他面前,「請皇上過目。」
宇文頡垂眸,伸手拿了一本,靠在椅背上慢慢打開。
依舊是那幾個老臣寫的,平時就對他的決定頗有微言,這回更對後宮用度指手畫腳了。眸光微斂,冷笑了一聲,他抬頭看著面前的人,「丞相也覺得唐太師說得對?」
花春站得筆直,目光定在書桌中間的玉鎮紙上,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道:「唐太師所寫,雖不全對,可也有幾分道理。」
「哦?」宇文頡闔上摺子,順手丟回書桌上,問:「哪裡對,哪裡不對?」
古代的丞相說白了就是個秘書,摺子自己看了還要她再歸納總結一遍。花春撇嘴,假笑了兩聲,問道:「皇上想聽微臣的看法?」
「自然。」
幸好她昨晚把摺子都看了一遍,這朝代的繁體字也沒有太奇特,勉強能認得出來。
清了清嗓子,花春端著手,一本正經地開口道:「唐太師以民為本,希望皇上能夠先考慮災情,再興修宮殿。此舉能得民心,自然是對的,但是……」悄悄抬頭瞥了他一眼,又接續道:「皇上英明神武,怎麽可能不懂其中利弊?太師筆墨太多,難免有小看皇上之嫌,也有不對之處。」
將話說得圓滑雖然沒錯,但花春心裡還是直打鼓,可面上卻十分鎮定,等著皇帝回話。
宇文頡眯了眯眼,過了好一會,毫無預兆地問了一句,「被朕打怕了?」
花春一愣,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站起身,宇文頡慢慢地從書桌後頭走出來,高大的身子擋住窗外的光,將花春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里。
花春有些緊張,保持著拱手行禮的動作,沒敢再抬頭。
「丞相如今說話,可是讓朕十分不習慣。」宇文頡開口道:「先前丞相說,『正言當直講,不宜卑,不能亢』,這話朕聽進去了。而現在,丞相的行為好像和說過的話不太相符。」
這是嫌她太溫柔了?花春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可她回憶了一下。花丞相會被當廷杖打,就是因為言行太一致了,說不給皇帝面子就不給皇帝面子,有什麽話都當面直說,以至於戳到皇帝的痛處。
在第一集裡頭宇文頡想御駕親征,去看看北邊的征戰情況,其餘的大臣要嘛不說話,要嘛就是奉承,說皇上一去必勝。
只有花丞相這個不怕死的,站出來就道:「皇上可還記得去年御駕親征一事?因為您的疏漏,導致北軍三千將士盡亡,微臣以為,皇上高坐廟堂足矣,遠征就交給各位將軍便是。」
這話一出,宇文頡當即就不高興了。
誰願意被這麽揪著錯不放?宇文頡是個愛打仗的帝王,登基至今也就犯了那麽一次錯,自己已經悔恨不已了,朝中也沒人敢提,就花丞相還敢說,最可恨的是,他也沒說錯,於是宇文頡就只能抓花丞相其他錯漏來罰了。
現在是花春頂著這個身子,都已經有那麽慘烈的前車之鑒了,難道還期望她直衝沖地去說嗎?又不是傻子。
微微笑了笑,花春拱手道:「微臣一夜之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道理有一種,話卻可以說成千百種。如果好話能讓皇上接受,微臣為什麽非要選不好的話,讓皇上惱怒,也讓自己難過呢?所以從今日起,微臣打算洗心革面,好生說話。」
這話讓宇文頡皺了皺眉,目光落在花春的頭上,又一路從臉上往下,被他這麽打量著,令花春有一種被狼舔了一口的感覺,她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想後退。
「別動!」宇文頡沉聲低喝,伸手直接按住花春的肩膀,寬大的手掌跟磐石一樣,壓得她動不了分毫。
花春有點害怕,這花丞相畢竟是女兒身,要是被潛規則了那可怎麽辦?皇帝應該不知道她是女的吧,要是他有斷袖之癖,那她又該怎麽辦?
她心裡亂成一團,腦子裡跟著上演了一出宮廷禁斷大戲,還沒來得及想出結局,宇文頡的手就落在她脖子後頭。
花春打了個寒顫,獃獃地看著面前的人,這是什麽情況?
「轉過去。」宇文頡不耐煩地道。
「哦。」
轉了個身,花春感覺到他輕輕摸了摸她的後頸,又看了一會兒,不明白他這是什麽嗜好?
看夠了之後,宇文頡鬆開花春,回到書桌後頭坐下,一雙眼裡滿是嘲弄,「呵,剛正不阿的丞相變成這樣,實在是出乎朕的意料之外。既然身上還傷著,也不要站著了,坐吧。」
這是打算放過她了?花春心裡一喜,連忙挪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屁股挨著又是一陣疼,好一會才適應過來。
「先前說要停修宮殿,先用庫銀賑災是嗎?」宇文頡淡淡地道:「要修葺永安殿是華貴妃的意思,丞相既然覺得不妥,也該同華貴妃好生商量才是。」
這什麽意思?花春反應不過來,她一個外臣跟皇帝稟告事情,怎麽還能同后妃商量,不是說一般外臣都不能見後宮妃嬪嗎?正想著,宇文頡已經派人去叫華貴妃了。
華貴妃進來的時候,花春只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直到華貴妃親熱地喊她一聲「大哥」,花春才想起來了,這華貴妃不就是第一集裡頭,花丞相的二妹,進宮得了不少聖寵的那個嗎?昨天她挨板子,她還在上頭瞅著呢。
看這笑意盈盈的臉龐,跟花丞相的關係應該不錯吧?既然不錯,那她來說要停修宮殿,會不會破壞兄妹感情啊?
「拜見貴妃娘娘。」不管三七二十一,花春決定先行禮再說。
花流螢溫柔地抬了抬她拱著的手,接著就依偎到宇文頡身邊去,「本宮在來的路上就聽說了,大哥想要晚些再修永安殿?」
不是她想晚點修,是朝中老臣的意見,不過摺子是她拿來的,這鍋也只能是她背著。花春嘴角扯了扯,答道:「是。」
花流螢咯咯笑了兩聲,看著宇文頡道:「這可怎麽辦啊,大哥來上演大義滅親了,永安殿不修好,臣妾該怎麽繼續住?」
溫溫柔柔的聲音,聽著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壓迫感,而且她還在前頭站著呢,這位貴妃娘娘就豪邁地坐上宇文頡的大腿,當真是不把她當外人啊……
宇文頡身子沒動,卻也沒拒絕花流螢,可雙手依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聽見她這番話也只淡淡道:「丞相這提議為的是天下百姓,要大義滅親朕也攔不住,華貴妃自己與丞相說吧。」
花春拱了拱手,正想開口,就聽花流螢嬌俏地笑了一聲開口——
「大哥是從來不給臣妾顏面的,他要說不修了,臣妾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是,既然要我不修宮殿,那花家的後院也不用修了,錢省下來一起賑災,大哥覺得如何?」
這兄妹兩個的關係是不是不太好?花春偷偷瞥了花流螢兩眼,說話都跟帶刺一樣,修宮殿和修花家的後院能一樣嗎?花家後院又不用國庫出錢,這提議也太沒道理。
花春正想反駁,就聽宇文頡道:「丞相是百官表率,要賑災,自然會帶頭捐獻銀兩,不用華貴妃提醒。」
一聽見這話,花春怔愣了一下,這高帽子先戴上,逼得人下不來台的招數是不是有點熟悉?她剛剛才用過,活學活用的本事也是不錯。
花流螢掩唇,一雙媚眼睨著花春,問道:「是嗎?」
「是,只要皇上以天下百姓為重,微臣也自當做百官之表率,不令皇上失望。」這初來乍到,也不怎麽熟悉花家的情況,花春只有硬著頭皮點頭。
花流螢輕哼一聲,抿了抿唇,起身朝宇文頡行禮道:「既然大哥都這樣說了,那臣妾也不能做那禍國的妖姬,修永安殿的事情,就隨皇上和大哥決定吧。」說罷,又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這麽好說話?花春樂了,低著頭行禮,宇文頡也點頭,目送花流螢出去。
「既然華貴妃不反對,那就按照唐太師所說,暫緩修葺永安殿之事,先行賑災吧。」他道:「丞相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