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假 鈔(1)
陳迎香手裡攥著那張一百元面值的假鈔,緊緊跟在白魚際的後面。當然,這時候,陳迎香還不知道白魚際剛剛給她的是一張假鈔。白魚際急得謝頂的頭皮上一層汗,還是不能擺脫陳迎香的糾纏。從百花休閑娛樂中心出來以後,陳迎香就像跟屁蟲一樣,一步不離白魚際,並且似乎對白魚際正在或將要做出的一切,有著足夠的耐心。這是五月的一天,現在,已是晚上十點,街上的行人正在減少,街邊大排檔的吃客正在增加。他們正在瘋狂地享受這個城市的特色小吃——油炸龍蝦。遠遠近近,霓虹的閃耀證實城市的另一種生機勃勃。在這樣的背景里,五十齣頭的白魚際身後跟著二十齣頭的陳迎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個匆匆地走,一個急急地跟,顯得別具意味。白魚際還有點身份,他畢竟還是一家小報的編輯,正在申報副高職稱,也算一個知識分子。如果這一幕被旁人看見,他丟不起這個臉。但是,白魚際畢竟年過五十,體能是有限的,兩條肥而短的腿終於停下來,抖著汗濕的紅色冒牌夢特嬌冰涼絲T恤對陳迎香說:「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我說過,我會儘快想辦法的!」陳迎香堵在白魚際的面前,拉了拉前露后顯的裙子弔帶,說:「我不管,事情辦不好,就給我錢!」白魚際用手機的天線點著陳迎香的嫩胳膊,說:「我不是說過了嘛,你得給我一段時間,現在工作好找嗎?別說你弟弟是個自費生,就是正規大學畢業,工作也不好找!」陳迎香說:「你不是說韋老闆是你好朋友,只要你一句話,就能搞定嗎?」白魚際說:「現在經濟環境多糟糕呀,你沒看電視上說嗎,大小公司都在裁員,介紹一個人去,就是給人家增加一份負擔。況且,正因為韋老闆是我好朋友,才讓我不好張嘴啊!」陳迎香把嘴嘟了起來,說:「那也好,既然這樣,就不麻煩你白老闆了,你把錢給我吧。」白魚際說:「好好,你算算,多少錢?」陳迎香說:「多少錢,你自己不知道?」白魚際說:「我忘了。」陳迎香說:「你十二次,加上你那個朋友姓朱的——朱三里三次,總共十五次。一次兩百,總共三千。」白魚際抖著手說:「有這樣算賬的嗎?朱老闆的賬,不能算到我頭上呀。」陳迎香說:「我不管,你帶來的朋友,不算你頭上算誰頭上?提上褲子不認人,我他媽找誰去!」這時候,白魚際的手機突然叫起來,是音樂《甜蜜蜜》。白魚際接聽了電話,說:「正好,三里,你來一下吧,市府廣場旁邊,羅記大排檔。」龍蝦大排檔是這個城市夜晚獨特的風景。那一群群被油熗過的蝦整齊地碼在案子上,像一堆堆蜷曲的女性**,呈現出誘人的色情意味。食色不分,在這裡又得到一個明證。晚九點以後,一盞盞大燈挑起,蝦的鮮香氣味便源源不斷地被渾濁的夜風吹來吹去,勾引食客的心,牽動城市夜晚的神經。吃龍蝦是這個城市近年來興起的夜生活內容,在沒有興起龍蝦以前,這個城市的人喜歡吃臭豆腐乾,湯煨或油炸,蘸著辣椒醬吃,吃得臭氣熏天。陳迎香進城幾年來,就是吃不慣臭豆腐乾,聞不得那股子糟味,但是對龍蝦卻情有獨鍾,她喜歡蝦肉的爽滑鮮純,喜歡調料的辛辣刺激,更喜歡在夜風裡慢慢地享受美味的韻致。剝一隻蝦,蘸一點作料,悠悠地吃,慢慢地品,聽聽周圍無聊的食客說一些無聊的話,想想自己的放在心裡的大事小情,覺得人變得慢慢透明了。白魚際找了一個檯子坐下,陳迎香跟著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白魚際翻眼看了看陳迎香,意思是讓陳迎香點東西吃。陳迎香也不客氣,對羅記排檔的大個子老闆說:「來三份龍蝦,放辣椒。」白魚際笑一笑,說:「夠嗎?」陳迎香知道白魚際是在諷刺她,於是以牙還牙說:「夠不夠都是次要的,還不是想給你白老闆省一點。」龍蝦們下到油鍋里,吱啦一聲,熗起一股白煙,一會兒,油香味和辣味就飄出來,陳迎香條件反射,青春的嘴裡馬上就分泌出一股口水來。鮮嫩的蝦肉,辣辣的湯汁,陳迎香有一段時間沒有品嘗了。十元錢一份,一份十二隻,如果讓陳迎香放開吃,她能吃下十份。但是,如果讓陳迎香自己花錢,她是捨不得吃十份的。因為她知道自己掙錢太不容易了。白魚際站起身來,正在分泌口水的陳迎香馬上也站起身來。白魚際笑笑,說:「我去買香煙。」陳迎香說:「我陪你。」白魚際說:「我不會跑的。」陳迎香說:「我知道你不會跑,我賤,我就想陪你嘛。」一輛白色本田雅格吱地一聲停在了大排檔前,車門打開,白魚際看見朱三里,便向他招手。朱三里用遙控器瀟洒地鎖上車門,沖白魚際點點頭。白魚際對陳迎香說:「看見沒有,朱老闆這輛車,怎麼樣?還會少你那幾個小錢!」陳迎香笑笑說:「那是,你們都是大老闆,不像我們……」其實,陳迎香早就從朱三里的德性里看出,朱三里不過是別人的司機,能開得起這種車的人,不會深更半夜跟白魚際一起來這種低檔次的地方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