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婦道:「這小夥子現在是獨居的,父母兄妹都在覃州府,家裡做點小生意。他生性好靜,又喜歡青釉鎮這邊民風淳樸,所以自學成那門手藝後,就回到大瓷山的祖宅。你們若是成了婚,逢年過節倒可去覃州府逛逛。」
「那……他多大年紀啊?」阿薇對這個不願生活在繁華地方,反而獨居深山的小夥子有幾分好奇。
老婦眉眼柔和,笑道:「今年二十有五。」
怎會這般年紀才說親?阿薇皺眉。常聽人說,那些上了年紀還找不到媳婦兒的,要麽是身體有些殘疾,要麽就是家中太過窮困。
老婦自然知道她的擔憂,嘆了口氣道:「姑娘,老身也不騙你,這個小夥子七年前成過一次親,不過那娘子是個病秧子,沒留下一兒半女就走了。這小夥子一直沒有再娶,這些年他自己存了不少錢,這不,家裡操心他的婚事,讓老身好生給相看一個,老身在鎮上看到過姑娘幾次,想著你們是同行,就動了心思。」
聽說是個鰥夫,阿薇難免有些膈應,只是又想,兩個人成親走到一塊,自然都希望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到底天災人禍不可預料,想來這人拖到現在才再娶,也該是個情深義重的人。
老婦又將自己說的這小夥子好好誇讚了一番,見阿薇只是陪笑不語,以為未婚女子臉皮薄,便收了勢,轉而道:「姑娘,老身今日與你閑談一番,你莫要覺得尷尬,一切是為了一段大好姻緣。你若不反對,我改日便讓那小夥子遣了媒人過來,與你家中大人細說。」
阿薇客氣地點點頭。
老婦走後,阿薇提著籃子繼續往山上行去。
雖對老婦所說的事並未太過放在心上,但她有心把今日的際遇與爺爺講述,讓爺爺明白,她的婚事並不是沒有別的選擇了,好防止爺爺情急之下答應王屠戶家。
但回到家中卻聽小謹說,爺爺身子還未好,喝了一碗自家挖的草藥熬的水,已經睡下了,此事便暫且作罷。
第二日早上,喬老頭身子好了些便決定出攤。
阿薇想勸他多休息休息,喬老頭卻是個固執的性子,她便不再勸,只把重擔挑在自己肩頭,想換爺爺來拿輕一些的工具箱。
喬老頭卻把擔子挪到自己肩頭,笑得仍舊開朗,「爺爺還挑得動,你女孩子家的,壓彎了肩頭不好看。拿好工具箱,給我開門吧。」
阿薇嘆口氣,心裡卻有幾分暖意,爺爺雖待自己不如小謹,可到底是沒有苛待,真要說爺爺苛待了誰,便是苛待了他自己吧。
伸手推開門,阿薇卻見門外站著一個塗脂抹粉、頭上簪花的中年婦人,只一眼就知道對方是什麽行當了,但這媒人不是之前的劉媒婆,阿薇覺得眼生。
婦人臉上堆笑,也是正欲敲門的樣子。
「爺爺。」阿薇朝門裡叫了一聲。
喬老頭側頭看出來,見是媒人,趕忙放下擔子請進屋來。
喬老頭在簡陋的廳堂里接待媒人,阿薇捧了兩杯茶進去,因不便久留,放下茶杯就出來了,卻隱約聽得爺爺略嫌惡地問了句——「是個鰥夫啊?」
鰥夫?那該是昨天碰到的老婦說起的那位,她真沒想到對方這麽快就遣了媒婆來。
小謹躲在門外偷聽,被剛出來的阿薇抓個正著,只好吐了吐舌頭,輕手輕腳回了自己房間。
阿薇從水缸里打了半桶水,往院子里侍弄起那些初春種下的瓜果葉菜,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媒婆才從廳堂里出來,喬老頭坐在桌前,臉色看不出好壞,阿薇便放下葫蘆瓢,替爺爺送客。
媒婆走到門口,突然笑呵呵地拉起她的手,阿薇猝不及防,只得訕訕笑著。
卻聽媒婆語重心長地道:「姑娘,這家的小夥子是真好,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我在這十里八鄉保了多年的媒,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媒婆回頭往廳堂里看了一眼,又低聲道:「姑娘的終身大事,可要自己拿個主意。」
送走媒婆,阿薇知道,大抵是爺爺猶豫不定,所以才有了媒婆那番話,雖然媒婆說話常有誇張之處,倒也不會是胡吹海侃,畢竟保得了一時媒,保不了一世婚,總是要給自己的行當留些名譽,因而她覺得,老婦昨日說的這個人,品行和相貌肯定還過得去。
喬老頭見阿薇走過來,便讓她坐下,開口道:「阿薇,今天遣媒婆來的這家人,倒是之前不曾提過的。我聽著不錯,就是男方年紀稍大了,又是個鰥夫。」
喬老頭燃了旱煙,將這個小夥子的情況又講了一遍,與昨日老婦所言基本相同,說罷,他徐徐吐出一口煙,對阿薇說:「你自己拿個主意吧。」
阿薇對於自己沒有見過的人,光聽別人說道,實在難有什麽判斷,便反問道:「爺爺,您覺得如何?」她想知道爺爺的真實想法,真正拿主意的人是爺爺。
喬老頭擱下煙桿,一時語重心長,「這些年,你跟在爺爺身邊做幫手,倒是耽誤了學女紅,若去別的人家,難免有被嫌棄的地方。而這個小夥子也是補瓷匠,你去了能給他搭把手,他有倚仗你的地方,想必不會苛待你。他又是獨居的,父母兄妹都在覃州,不用你伺候公婆,也免了你被婆婆、姑嫂拖磨,聽說他上面那個哥哥已經給家裡添了兩個孫子,這麽一來,公婆不會催著你添丁,你倒能過得順遂些。」
阿薇沒想到爺爺的心思這般細膩,能想到這些她從不曾想過的問題,如今聽到爺爺這麽一說,她對這門婚事倒有了些興緻。
其實喬老頭還有一點沒說,他覺得生活在省城的人,眼界比鄉下人高得多,有了在覃州的親家,對小謹或許能有個幫扶。
喬老頭曉得諸般好處,卻也看到了鰥夫身分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舊道:「他從前成過親,這也有個好處,想必他比那些愣頭青小夥子沉穩,會疼人些。」
阿薇聽明白了,爺爺是同意的,想必除了這些理由,這個小夥子願意出的聘禮也能合爺爺的意爺是希望她點頭的,之所以沒當場答應媒婆,大抵因為先問過自己,顯得少了些專制的意味。
「爺爺,這個人不是本村的,大瓷山那裡咱們又不熟,不能光聽媒人怎麽說,還是得去打聽打聽才好。」阿薇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喬老頭咂口煙,點點頭,「爺爺也是這麽想的,你放心。」
這日因媒婆上門的事情耽誤了時間,祖孫兩人便沒再去鎮上擺攤,只挑著擔子順著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往鄰村吆喝,統共補了三個破瓷碗、一個青釉瓷壺、兩個大水缸。
那大水缸是鄰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厲害,補完得了兩百個錢,祖孫兩人摸著錢,頓時眉開眼笑,喬老頭做主早些收攤回了家。
晚飯吃的相對豐盛,祖孫三人有說有笑,婚事與束修的迫在眉睫,暫時被喜悅沖淡了。
【第四章現實與緣分】
第二日,喬老頭獨自下山去了。
阿薇猜到爺爺是去打聽那鰥夫的事情,心裡對於結果說不出是期盼還是不安。
哪知不到午時喬老頭便回來了,見他臉色不太好,阿薇只好壓下心頭的迫切。
飯桌上,喬老頭苦著臉開口,「今日下山聽到一個消息。私塾那邊的束修又漲了,竟又加了五兩,統共要十五兩之多,所以小謹,爺爺沒法子讓你去鎮上念書了,期限只剩幾日,十五兩銀子咱們是不可能湊上了,阿薇,你的婚事不用急,爺爺慢慢給你找好人家。」
阿薇知道,普通鄉里人家娶媳婦不可能有超過十兩銀子做聘禮的,除非是像劉媒婆說的鎮上買來做妾的富戶。
之前爺爺說束修差了四兩銀子,如今便差了九兩,加上還要預留嫁妝錢,那是無論如何也湊不上了。
小謹聽了卻十分高興,拍手道:「我就在村子里的私塾念書,不要姊姊嫁人。」
阿薇欣慰地摸了摸小謹的腦袋,她心裡其實已做好嫁給那鰥夫的準備,只等爺爺打聽情況再明確定下,雖說是做填房,可她也細細想過了,爺爺那些話的目的是希望她點頭,但如果對方的人品相貌都過得去,又有一門手藝能糊口,她倒不是很介意鰥夫的身分,只是爺爺下山就聽到了私塾的消息,想必就沒有再去打聽鰥夫的事了。
事情有了變故,阿薇對於不用倉促嫁人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有些擔心,婚事遲早要提上日程,也不知道自己將來到底能嫁個怎樣的人。
這日後,祖孫兩人還是照常擺攤,只是喬老頭的精神有些蔫蔫的。
阿薇知道爺爺一心期盼小謹成才,如今這束修一漲再漲,滅了爺爺的希望,想必他心裡很不好受。
到了交束修截止日這天,喬老頭一早起來,面色更是不太好。
阿薇將早飯的碗洗乾凈,又取了抹布擦工具箱和挑子。
手藝人對吃飯的工具都愛護得緊,喬家的規矩是,只要見了灰就要及時擦乾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