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個四年

唐傑擼了擼腦袋後面的馬尾辮，解釋道：

「東城大學建校十六年，以四年劃分：第一個四年是校園歌手的時代；第二個四年，四大天王縱橫校園；第三個四年屬於一個校園兵王，而最近四年的醫學系是李清歡的天下。李清歡這四年裡就像水淹七軍時期的關羽，大鬧天宮時期的孫悟空，三皇會戰時期的拿破崙。同學都管他叫『神醫』，一個字總結，火得一塌糊塗！」

「喂喂喂，牛B都快被你吹爆了！你是不是暗戀他啊？」楊偉嗤之以鼻，糾正道：「李清歡被叫『神醫』不是因為他醫術強，而是因為他打農藥經常用毒奶扁鵲。不過，自從拿到秋季賽的冠軍以後，他就被舉報在競技場故意送人頭，賬號被封停三年，從此告別遊戲圈了。」

又擼了擼馬尾辮，唐傑據理力爭：「李清歡就算不是真的神醫，一個在校生憑藉自考的本科學歷，通過醫師資格考試拿到執業證，你們專業還有誰能做到？」

楊偉頓了頓，旋即笑道：「我承認，姓李的以前混得不錯，不過沒有四年。大四的時候，他因為暈血連續兩次臨床操作考試掛科，現在連畢業都成問題，還有什麼可嘚瑟的……」

「暈血？」

唐傑的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教科書級別的醫學系學霸，因為暈血兩次考試掛科，可以想象李清歡最近一段時間的心理陰影面積。

見唐傑不擼馬尾辮了，楊偉傲然抬頭，回憶道：「我們專業去年臨床實習的時候，傅老師指導我們給孕婦剖婦產。李清歡握手術刀的手抖個不停。那天，他就像手拿青龍偃月刀的關羽，終於走到了麥城。總之，請你記住，李清歡的時代結束了，現在是楊偉的時代。」

「陽痿的時代？」

唐傑忍俊不禁，偶然從窗戶看見一個清瘦的身影走向對面的教學樓，驚喜道：「李清歡在樓下呢！我先走了。」

……

陽光午後，李清歡走在白雪皚皚的校園裡，望著熙熙攘攘的學生們，回憶曾經的自己也和他們一樣在這裡揮灑青春。有些時候，他會假裝自己是一個新生，獨自坐在大教室最後排聽一節生理衛生課，以找回一點剛入學時候的感覺。大學時代對他來說，即將成為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很多同學眼中，李清歡是一個怪人，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他總去電影院，只看槍版的同學覺得他怪；

他支持正版小說，免費看盜版的同學覺得他怪；

他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書，不喜歡看書的同學覺得他怪；

他經常在婦科理論課上構思劇本，認真聽課的同學覺得他怪；

事實上，這些事本身沒什麼奇怪。奇怪的是李清歡一個人住在校外，同學很少有了解他的機會。別人大學這幾年都是在寢室里搞事情，而李清歡的大學生活，一半以上都是在門診接客。

久而久之，同學們跟他沒什麼共同話題，他對同學們感興趣的話題也缺乏熱情。除了玩遊戲以外，他基本不參與任何集體活動。當多數人希望他怎樣，可他偏偏不怎樣的時候，大家看他的眼神就變了，慢慢也就疏遠了，甚至有人說他不應該叫「李清歡」，應該叫「李清高」。

事實上，他不是沒想過跟同學們打成一片，無奈家裡的生意總得有人照看。最近這段日子，一個人孤零零地接客，他時常感覺到空虛寂寞冷，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因為總有許多同學向他請教一些「醫學方面」或「遊戲方面」的問題。自從連續兩次掛科以後，他風生水起的校園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一顆隕落的「校星」迅速淪為學校的「笑星」，淪為校園段子手的御用素材，淪為學校論壇里吐槽的眾矢之的，淪為新聞系八卦社校園記者們爭相採訪的負面人物。

李清歡以前朋友就少，現在基本沒朋友。望著以前鞍前馬後的臨床醫學社社員，一個個形同陌路般擦身而過，他心裡嘀咕著：

「我知道你們不愛搭理我。老實說，我也不愛搭理你們，哼！」

雪地上，一行孤零零的腳印，從醫學系的教學樓延伸到電子專業的大樓。除了申請退社，李清歡這次來學校的主要目的是找一個叫「林姿」的學妹。他不想把墨教授送的手機交給陌生人修理，唯獨信任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10分鐘后，李清歡走在通往電腦維修室的路上，聽見空蕩蕩的走廊里傳來一陣熟悉的歌聲。一個女生正在維修室里，獨自哼著歌兒：

小皮球，駕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二十年前那個夏天有個小娃娃……

李清歡靜靜站在門外，一直等到裡面的女生唱完，不忍心打擾那純潔甜美的歌聲。童年的記憶中，他經常能聽到林姿哼唱這首《娃娃》，每次聽到心情都會變得平靜。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返璞歸真的感覺了。

恍然間，李清歡鬱悶地望向手裡污黑的手機，一想到怎麼解釋「這個裝滿毛片的手機本來不是我的」就大傷腦筋。設想一個男生把如此邪惡的手機交給這樣一個心智單純的女生，需要多大的勇氣？

這好像不是勇氣的問題，而是赤裸裸的耍流氓，李清歡來這裡之前，已經做好挨她「降龍十巴掌」的準備。

10秒鐘后，他推門走了進去，望著林姿說：「唱這麼好，還修什麼電腦。現在有個特別火的選秀節目叫《超級女歌王》，你不考慮報個名什麼的？」

林姿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紅框小眼鏡，嘴裡叼著棒棒糖，小貓一樣蹲坐在電腦前，完全無視李清歡的存在。

李清歡默默打量眼前的青梅竹馬，回想那個童年時代的小胖丫頭，不禁感慨女大十八變。

林姿長大后的顏值完全能勝任某個韓國女團的成員，具體是哪個說不上來，因為長得都差不多，總之就是那種長頭髮，高個子，一定要露出大白腿走路的女孩子。可她完全不是那種調調，而是一種自然寧靜的森林系女生氣質。

最讓李清歡無法理解的是，這妹子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才華。為了打工賺錢出國，她利用假期的休息時間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電腦維修室里接編程類的私活兒，還幫助那些看小電影導致電腦中毒的男生們修電腦。

李清歡在林姿眼前晃了晃手機，說道：「我這次來是找你修手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有一個軟體點不開了。」

林姿白皙的手指飛速敲擊鍵盤，發出「啪啪啪」的聲音，顯得周圍格外安靜。

李清歡知道她聽見了，只不過這妹子工作的時候特別專註，總給人一種孤傲清高的印象，同學們找她修電器的時候都喊她一聲「林妹妹」。

「林妹妹，我這可是冒生命危險來見你，王局長特意囑咐我留在診所，不要走動。」

林姿還是一言不發。

李清歡無奈之下，只能等她忙完再說修手機的事，順便欣賞她360度無死角，美到讓男人瘋狂，讓女人流淚的臉。林姿始終面無表情，只顧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一副帶搭不理的樣子。

足足等了一個下午，李清歡眼看著半桶棒棒糖被林姿一根一根含化在嘴裡。他始終堅信，人類童年時期的友誼就像一艘牢不可破的小船，永遠不會沉沒。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林姿終於把最後一根粉紅色小塑料棍，隨手丟進垃圾桶，總算丟出兩個字：

「一萬。」

李清歡一愣，「什麼一萬？」

「人民幣。」

林姿僅用三個字，果斷打翻了友誼的小船！

十多年來，李清歡第一次求林姿辦事，而對方一開口就要五位數的報酬！

這太像她的作風了。

森女系的外表，並不妨礙林姿對物質的追求。她嚮往的世界，不是清心寡欲的綠色森林，而是用財富堆積出來的黃金森林。

不過，李清歡還是抱著一絲僥倖來找她辦事，因為很多小說主角身邊都有一個默默付出的美女。

自從發生過一件事，他就覺得林姿很符合那樣的設定……

那件事發生在秋天，白鷺。

老黃曆寫著:宜房事，忌裝逼。

李清歡犯了忌。

新學期的開學典禮上，李清歡作為高年級的代表在大禮堂致辭，演講題目是：「我的夢想」

李清歡不擅長應付這種場合，無奈在老師們的威逼利誘之下，只得硬著頭皮走上演講台。整場演講的前半段，台下的老師們都特別滿意，同學們也聽得熱血沸騰。

演講進行到高潮的時候，李清歡深吸一口氣，切入了重點：

「我有一個夢想……」

台下頓時鴉雀無聲，死一般的寂靜。

接下來，李清歡的一句話，差點把大禮堂的房蓋掀開：

「我的夢想不是成為一名婦科醫生，而是成為一名導演。」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彷彿給了醫學系的同學們一記重重的耳光。大禮堂里頓時一片沸騰，醫學系同學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這個B裝大了！」

「李清歡竟然不想當醫生？」

「咱們一個個在這忙活個什麼勁兒？」

「姓李的把我們當傻X么？」

「李清歡！你太他媽狂了吧！」

當時，台下只有一個女生默默鼓掌。

這個女生就是林姿。

只有她清楚李清歡說出這句實話之前，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氣，只有她知道李清歡最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談論夢想，更不想在剛剛踏進校門的學弟學妹們面前撒謊。雖然有些漂亮的謊話聽起來很舒服，甚至能讓醫學系的新同學們熱血沸騰，但欺騙這種事，不是一個即將畢業的學長該做的事。

只可惜，一個女生的掌聲很快被鋪天蓋地的罵聲蓋過。李清歡的這句大實話需要付出多大代價，時至今日，他自己深有體會。不過，重點在於林姿是台下唯一為李清歡鼓掌的人，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是一個小迷妹？

李清歡套近乎道：「咱倆這麼多年交情，談錢多傷感情？況且，你忘了？我小時候還給你爸開過葯呢？」

不提還好，一提給她爸開藥的事，林姿秀眉一蹙，又漲價了。

「兩萬！」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林姿，今天我算是看透你了！」

李清歡轉身擺出憤然離去的姿態，可是走到門口卻停下腳步，發現人家壓根沒往自己這邊看，只得緩緩轉頭，問：「……能便宜點么？」

「三萬。」

林姿說話時好像往牌堆里扔了一張麻將牌，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李清歡深吸一口氣，不斷反思這些年到底哪裡得罪她了。幾經回憶過後，他想起自己五歲的時候，曾經給林姿的爸爸開過一次「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