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水公子
他從迷迷糊糊中逐漸恢復了一絲神智,最開始他感到有些詫異,但有很長一段時間,思考能力卻是無法正常運作的,這種感覺很詭異,腦海中彷彿有兩個意識在相互碰撞、糾纏,而那個陌生的意識越來越虛弱,越來越淡薄,最後不甘的慢慢消散……
漸漸地、漸漸地,意識才逐漸恢復過來。
「醒了,醒了,三郎醒了!」一陣洪亮地叫喊聲如同驚雷一般從他耳旁炸開。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沉重的眼皮撐開,明媚的陽光一下就刺入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識的就偏過頭去。
只見三五個穿著灰色土布衣衫,腰間系著麻草繩,頭髮盤著蓬鬆髮髻的婦人正圍著一臉關切的圍著他,而他現在正躺在一個婦人的懷裡,婦人雖然面色黝黑醜陋了一些,但臂彎卻十分寬厚。
古代村婦?
「三郎,三郎你沒事吧?」旁邊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一臉關切的問道。
他想說話,但是他實在說不出來話,喉嚨和肺部到現在還火辣辣地痛,如同針扎過一樣,剛一張嘴,一股反胃的感覺就涌了上來,胃裡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趴在地上嘔出來好幾口水才緩解了一些。
模糊的意識漸漸清醒,他這才有功夫打量圍繞在他身邊的熱心村婦們。
從服飾上倒是看不出朝代和年代,雖然各個時代在服飾上有著明顯的差別,但那是上層人的時尚,對於普通的村夫村婦來講,麻布衫在各個朝代幾乎都無太大區別。
唯一可以辨認地就是這幾個婦人的口音,似乎是河南話。
從上海漂到了河南?
呵呵,他想抽自己一巴掌,這顯然比穿越更像無稽之談。
「完了,完了,這娃子不會是讓水一激,腦子壞掉了吧!」幾個大娘七嘴八舌的叫了起來。
…………
松下矛亭五月涼,汀沙雲樹晚蒼蒼。行人無限秋風思,隔水青山似故鄉。
大唐貞觀九年,這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年代,更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李世民開啟了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貞觀盛世,文化上百花齊放,政治上萬邦來朝,中國真正成為了天朝上國!
他來到這裡已經十天了,倚著村頭的老槐樹,負手看著天地間那一片殘陽黃昏,眼中充滿了落寞蕭瑟之意,不由得嘆了口氣,青山綠水雖好,但卻終究不是故鄉。
穿著粗布短衫的村民扛著農具經過他的身邊,紛紛回頭打量著他,眼裡儘是惋惜和擔憂。
儘管村民們努力壓低著討論的聲音,但還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他的耳中。
「陸家三郎這幾天怎麼怪怪的,看起來憨憨傻傻的,也不怎麼說話。」
「聽說是跳河自盡,被救上來之後,腦子就壞掉啦……」
八卦軼事自古就為人津津樂道,漸漸地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這場討論。
「唉,也難怪他,父兄被革職查辦,一家人全都下了大獄,要不是他那狠心的大娘死都不讓他入族譜,說不定連他都牽連了呢……」
「還不是孬貨一個,以前仗著老爹隔三差五的給他寄錢,大手大腳慣了,現在活不下去了,寄居在老表家裡,這不才挨了表嫂幾句嘲諷,就哭哭啼啼地跑去跳河,跟個小娘皮子似的。」
「哎,哎,別這麼說啊,三郎平時可沒少幫咱寫字讀字啥的,那怎麼說也是個文化人,文化人的事兒,投河那也叫什麼,叫什麼氣節。」
「挺好一孩子,就是女相了一點兒,長得也秀氣……」
明明是村民們的悄悄話,可說起來卻有那麼一點兒肆無忌憚的味道。
陸績倚著老槐樹苦笑,他也只能苦笑,因為他現在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現在這種狀況。
沒錯,他叫陸績,村裡人大多管他叫三郎,這是他清醒後知道的第一件事兒,其它情況呢,通過幾天的旁敲側擊,他也大概從周圍的人那裡了解了個七七八八,陸績他爹陸伯漢,原是瓦崗一文吏,後來大方向上站對了隊,再加上數年的打拚,原已官拜吏部郎中,和無數負心漢的故事一樣,早負婚約的陸伯漢在瓦崗另覓一良家女子為妻,待衣錦還鄉之日,卻又感念嚴守婚約的吳氏,於是聰明人辦了糊塗事,糊裡糊塗地生下了陸績這個種,不客氣地說,就是野種,因為原配王氏根本就不讓陸績母子入宗族譜,陸績他娘也就因此鬱鬱寡歡,早早離世。
不過福禍難料,也說不清楚,陸伯漢四個月前捲入了一場大案,全家悉數被抓入天牢,陸績卻反倒逃過一劫,只不過原本衣食無憂的陸少爺一下子沒了生活來源,花錢又沒有節制,很快就錢袋空空,只得投奔同村的表哥表嫂才得以果腹,然後,據說是因為受不了尖酸刻薄地表嫂幾句冷嘲熱諷,便去投了河……
這個說法呢,現在的陸績是不太信,但以前的陸績早已魂飛魄散,緣由如何,也無從可知了。
這幾天,他裝成落水失憶的樣子也見了一些親戚鄰居,情況倒是不怎麼複雜,對於精於人情世故的他來講,看透這些個質樸的古代鄉民來講並不難,表哥是老實憨厚的莊稼漢,表嫂雖然尖酸刻薄一些但也算不上什麼壞人,因為自己是私生子的原因,再加上和普通鄉民比手裡又寬裕很多,所以陸績從小也沒什麼朋友,性格很孤僻,不過這倒也省了不少麻煩。
想起上輩子的日子,他還是放不下,畢竟那裡有著自己年邁的父母,深愛的女人和似錦的前途。
而他所擁有的一切一切,卻因為最後被自己的兄弟擺了一道,一一消散了,他再想起那個人時,感覺很複雜,有怨,有恨,也有同情和憐憫,而此時寄人籬下,無錢可使的狀態,又讓陸績的情感中,多了那麼一絲絲的理解……
弄清楚該弄清楚的事情,找個生計攢些錢,就離開這個村子吧,他這麼想著,畢竟現在的陸績不再是那個混吃等死的陸績了,被人一直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誰都會有些不爽。
沉浸在複雜的思緒中,陸績也不知道在村口站了有多久,直到漸漸暗沉的天色籠罩在蒼穹之下,陸績才終於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然後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雖然現在蹭飯吃這個行為很令人不齒,但既然是了,也沒有辦法,人畢竟要吃飯嘛。
不情不願地回到了表哥家,家裡已經蒸好了窩頭煮了菜粥,自從上次投河之後,陸績的這位表嫂似乎也有些被嚇到了,這些天幾乎不再與陸績搭話,但眼神里的厭惡卻也瞞不過陸績。
晚飯過後,看著表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陸績笑了笑,沖老實巴交表哥吳田說道:「表哥你有什麼話就說吧,都是兄弟,就別吞吞吐吐的了。」
吳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三郎,其實這些話我不該說,大姑打小待我就不錯,現在她走了,你又有困難,按理說我做哥哥的理應照顧你,可是我婆娘說的也有道理,今年關中大旱,春上中的糧食全都壞到地里了,家裡存糧也不夠了,我們三個人真不知道能吃到什麼時候,我在想……在想不如你去長安城投奔小姑,我聽村裡賣雜貨的老黃說,小姑她這些年在洛陽城似乎發達了,說不定她還能給你找份體面的活計呢。」
「小姑?」陸績微微有些詫異。
吳田一拍腦袋,咧嘴笑道:「哦,我忘記你落水以後就不記事兒了,就是你小姨,吳芸,芸姨。」
「哦,芸姨。」陸績當然不知道是誰,但還是應和了一下。
「其實,其實這事的確是哥哥的不對。」吳田有些扭捏的說道,「過兩天我也要去劉員外家打長工了,你嫂子跟我說,就剩你們叔嫂在家,這影響,這影響也不太好,我就,我就……」
「好了好了,表哥我懂。」陸績有些哭笑不得,「這些日子承蒙表哥表嫂照顧,本就過意不去了,今年地里沒有收成,我也不好再給兄嫂添麻煩,既然表哥提到了,我自然當去城裡謀個差事。」
吳田見陸績爽快答應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道:「三郎啊,小姑有十多年沒回來過了,她具體的住處我也不清楚,我聽說別人說她在永寧坊那邊做生意,規模還蠻大的,你去那裡打聽一下,想必就打聽的到。」
「小弟清楚了,多謝表兄表嫂這些日子的照拂,小弟這就回房收拾一下,明日就趕去洛陽。」
月色清亮如水,命運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陸績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小有成就的大學教授了,他應該接受這個身份,雖然很難割捨過往的一切,但他必須要為自己的明天而生活。
這或許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