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演天機

第三章 推演天機

大唐帝都,萬年長安。

此刻太極宮的甘露殿中的燈火通明,一位穿著明黃便袍,頭未著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空曠的大殿方榻上,花白的頭髮挽成一個很精緻的髮髻,再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腰間系著一根九龍玉帶,玉帶由許多大小規格相同的白玉鑲嵌成九條龍紋,腳底踩著一雙明黃色的軟底靴,厚薄適中的嘴唇緊緊抿著,他靜靜地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內,面無表情地看著矮几上一堆零亂的奏疏。

這便是中國幾千年封建歷史中最為人所稱頌的唐太宗——李世民。

偌大的殿中針落可聞,連李世民那微微的呼吸都似乎清晰可見。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來,御座上的李世民睜大了眼睛,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黃門話的聲音來:「二位道長,陛下有令,二位到甘露殿之後不用通報,可直入殿中,奴婢這就告退了。」

門外的宮中禁衛打開了甘露殿的大門,待二人閃身進入殿中之後,復又將甘露殿的大門緊閉。袁天罡和李淳風二人匆匆上前,面向御座,疊手長揖:「臣袁天罡(李淳風),參見陛下。」

「免禮,平身。」李世民將手中的奏摺隨手放在御案上,看著風塵僕僕的二位道長,微笑著說道:「二位愛卿舟車勞頓辛苦了,此次泰山之行如何?」

袁天罡微微欠了欠身,答道:「陛下,貧道與李大人行至泰山,駐足七日有餘,經過詳細堪輿,地脈風水並無不妥,也已定下了封禪大典的寶地,只是……」

袁天罡偷瞄了李世民一眼,顯得有些猶豫。

「講,有什麼可吞吞吐吐的。」李世民面露不愉之色。

袁天罡趕忙道:「只是我們途徑淮水時夜觀天象,發現虛宿和危宿之間出現兩顆客星,乍合乍離,相隨東行,此乃災兆,恐對陛下封禪之行不利。」

災兆!災兆!

李世民現在是火冒三丈,這泰山封禪乃是國家鼎盛、天下太平的象徵,皇帝本人也可藉此聚攏民心、炫耀國力,成為真正「奉天承運」的「真龍天子」,李世民早在三年前就想去了,可是魏徵以累年征戰,國庫空虛為由在朝堂上硬生生和李世民耗三個月,最後逼的李世民讓步,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又有人重提封禪之事,現在又鬧出了個災兆,這怎麼能不讓李世民心煩。

李世民狠狠一拍面前的御案,大怒道:「去年蝗災,今年旱災,災兆災兆,朕這個天子就這麼不得上天喜愛嗎,這又要來什麼災!」

袁天罡和李淳風見天子震怒,連忙跪倒在地,匍匐叩首。

李世民很心煩,原本以為在結束了對吐谷渾和頡利的連年征戰後,總算可以好好休養生息幾年,沒想到蝗災和旱災不斷,更令李世民火冒三丈的是,街頭坊間已有了一些惡意的聲音,說是天子不修德故而惹怒上天,引來天罰,加罪於無辜百姓。

坊間長舌之人的流言沒敢說透,但全大唐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唐武德九年六月,李世民發起玄武門兵變,弒殺手足兄弟,逼迫父親李淵退位讓賢,以幼弒長,以子篡父,江山得來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說來也是命背,李世民登基后,大唐幾乎年年天災不斷,民間惡意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李世民以聖明仁德天子自居,對那些惡意的流言只能暗怒在心,也不敢動輒殺戮。

「罷了罷了,朕不去了。」李世民長嘆了一口氣,慢慢坐了下來,復又說道:「若真有災,朕為封禪之行準備的銀子,便用來賑災吧,連年災害,可不能叫百姓餓著肚子。」

「陛下仁厚。」袁天罡和李淳風對視一眼,發自肺腑的再次拜道。

「好了,你們兩個起來吧。」李世民顯得有些意興蕭索,待二人起身之後,李世民摸著頜下短髭,思索片刻又問道:「自我大唐建國以來,天災人禍不斷,不知朕是否有觸怒上天之舉?」

袁天罡拱手道:「陛下登基以來虛心納諫、輕徭薄賦,文成武德,振古而來,未之有也,皆合聖君之道,當前雖說天災頻現,但仍是盛世之象,陛下無需多心。」

李世民聽后隨即狡黠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都精通易道,不如為朕算算,我大唐國運幾何,又是何人斷送了朕的大唐江山?」

李淳風仍是少年心性,剛要答應,卻被袁天罡一言搶在前面。

「陛下欲知將來,只需以史為鏡,歷朝歷代,得賢明者長治久安,失賢明者喪權喪國,這是萬古不變的至理。」

李世民的臉瞬間就黑了下來,不悅道:「朕問的不是這個,朕問的是大唐能享幾年國運,又是何人覆滅大唐國祚的!」

袁天罡臉上已經出現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顫聲道:「此乃天機,臣等不敢妄言。」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說:「朕這甘露殿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這裡有沒有其他人,朕一言九鼎,絕不記錄在冊,絕不傳於他人,如何?」

李淳風見龍顏不悅,唯恐袁天罡觸怒陛下,況且皇帝已經親自做出承諾絕不外傳,便急忙應道:「陛下,未來之事實乃天機,確實不宜多泄,既然陛下問了小臣和天罡兄兩條問題,那小臣便和天罡兄一人為陛下推一卦,替陛下各答一條如何?」

李世民想了一想,頷首道:「准!」

一旁侍立的安公公趕緊上前一步,吩咐道:「來人吶,速備文房四寶、几案蒲團!」

當下就有小太監抬來兩張卷耳矮几,各自擺放在大殿兩側,几案后各放蒲團一張,几案上又擺了文房四寶。

袁天罡和李淳風分別走到左右几案後邊,撩袍跪坐下來,二人對視一眼,李淳風便道:「小弟才疏學淺,百十年的近史尚可測得,但禍亂大唐之人恐怕時日久遠,非小弟所能,不如天罡兄測人,由小弟測史吧。」

袁天罡點頭應允,那占卜的龜甲和古銅錢,是二人經常使用的東西,本就隨身攜帶的,當即擺在几案上,各自擲起銅錢龜甲卜算了一番。

二人卜算的過程固然無聊,但這可是推算未來大事,李世民卻也看得興緻勃勃,心中也不由得計較:「袁天罡博採眾長,李淳風家學深厚,二人都是易道大師,也不知這次參演天機究竟準不準確。」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袁天罡看著卦象,突然瞪大了眼睛,低聲喃喃道:「日月當空,照臨下土。撲朔迷離,不文亦武。天啊,曠古未有,女子當國!」

袁天罡看著卦象一陣發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世民的方榻距離大殿正中尚有一些距離,他只見袁天罡在低聲嘟囔,卻聽不到袁天罡都說了些什麼,急忙問道:「愛卿可是算出來了?」

袁天罡是生性謹慎之人,本就不願多泄天機,況且這卦象太過稀奇罕見,躊躇了片刻道:「推演國運不同於相面,天機難明,貧道只測出三字『女主昌』。」

李世民暗暗皺眉,沉聲道:「『女主昌』何解?難道朕的大唐會出現妲己、褒姒之流?」

李世民自然不會想到竟有女人當皇帝,所以他的第一感覺就是以為大唐會毀在妖妃之手,畢竟這樣的教訓在歷朝歷代也是屢見不鮮,夏朝的喜妹,商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皆是禍國殃民的紅顏禍水,所以李世民自然而然的聯想至此。

就在李世民還在糾結袁天罡給出的讖言時,大殿之中的李淳風突然一把推散了眼前的龜甲,由於動作太大,順帶連桌案上的油燈也帶翻在地,嚇的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監趕忙上前撲滅了火苗。

李世民看著如此失儀的李淳風,想著李淳風推算的乃是大唐國運,緊張的問道:「愛卿,可推算出大唐能享多少年的國運?」

李淳風本是少年心態,膽大無畏,可此時卻是滿腦虛汗,好像失音了一般,怎麼也說不出話。

李世民著急道:「朕知道朝代更迭是必然之事,你無須害怕,快快說來,朕恕你無罪!」

李淳風緩了半晌,又偷偷瞄了袁天罡一眼,袁天罡也是十分焦急,他深知自己這位至交小友天性純直,沒有城府,生怕李淳風像自己一樣算出了什麼匪夷所思之象,又不懂掩飾,以致泄露天機,可天子當面,又無法提點李淳風。

李淳風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道:「小臣……小臣此卦,顯示大唐國運可享三代,三十年後,將有人屠戮李唐子孫殆盡,顛覆大唐!」

李世民一聽此言,腦袋「嗡」的一聲如同炸開一樣,他是大唐的第二任皇帝,如此說來大唐就會斷送在他兒子手裡!他的確可以接受朝代更迭,但是他接受不了自己親手打造的繁華帝國在歷史長河中只能留下這麼短暫的時間!

壞了!淳風這下可惹了大麻煩!袁天罡此時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難道朕的江山竟要如同秦、隋一般!」李世民爆發了,拍案大喝道:「說!李淳風你說!何人屠朕子孫,何人亂朕朝綱,朕要殺了他以除國患!」

袁天罡見天子震怒,生怕李淳風再惹麻煩,也顧不得君臣禮儀了,連忙搶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朝代興衰皆是命數,豈是人力能干預的,陛下殺了此人,上天必定禍我國家,再生少年,大唐江山仍舊不保啊!」

「哼,橫豎都是不保,倒不如朕先下手為強。」李世民冷笑道。

「天罡兄。」李淳風再袁天罡背後躊躇了片刻,怯生生的問道:「既然命里之人不能干預命數,那命外之人,可否……」

命外之人?

袁天罡一怔,摸著下巴上的短須,沉聲道:「你是說……那異相之人?」

李淳風見袁天罡沒有駁斥自己,膽子也大了許多,正色道:「存活於當世卻不在命理之中,那他所見之人,所行之事,是否還是命中注定?如果此人能干預天機,那他不就可解大唐之禍?」

袁天罡聽后卻是暗自皺眉,覺得自己這位小道友實在是太過異想天開了,道家玄學的第一要義就是要順應天意,不可逆天而行,這也是當時他提點陸績的本意,可是現在李世民正是怒火中燒,他可不願再觸李世民的霉頭,於是便借坡下驢道:「淳風所言……有理。」

李世民聽得卻是迷迷糊糊,急忙問道:「你們說什麼異相之人?他可解大唐危局?」

袁天罡見李淳風一臉喜色準備回答,唯恐再橫生枝節,連忙道:「陛下,今日泄露天機太多,實在不宜說了,陛下不要著急,這異相之人既然是異數,與陛下必有相見之日,向陛下透露太多反而不美。」

李世民揉了揉太陽穴,見袁天罡一臉決然,又說的如此肯定,剛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回去。

李世民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們兩個又一路奔波,就先退下吧,今日之事,你們兩個的功勞朕記在心裡了。」

袁天罡和李淳風二人當下俯首作揖,緩緩退下。

甘露殿內,燭火搖曳。

李世民的手指有節律的敲打著桌案,口中獨自喃喃道:「異相之人,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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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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