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是「不變」的原則(1)
第一節草創時的宗旨是辦一本「智識性的」、「藝術性的」雜誌,以譯文為主,但不久后加強了文學性,也加多了「本土性」的作品。再不久后,有流行音樂的報導,也有古典音樂的介紹,詩人余光中先生曾寫過許多民謠詩人的專欄。第七年起,變得最多。大量增加文學創作,譯作變得很少,生活性及趣味性的比重也加強。近年來,深耕專題,朝MOOK化的方向努力,這是內容方面的「變」。本來有四位合伙人,出版三期后,負債纍纍,三人求去,剩我一人獨撐大局,這是人事之「變」,當然,我個人的壓力愈變愈重,負債愈變愈多。苦撐到第七年底,實在精疲力盡,銷數雖然緩緩上升,但仍是奄奄一息。積壓胸中的塊壘,終於爆發,醞釀已久的一次大大的改變,決定一試,將活馬當死馬醫,如果變法不成,就「壯烈成仁」,我的意思是「關門大吉」。早期《皇冠》定價五元,一百多頁。篇幅太少,所以內容不夠充實;定價又太低,成本永遠不夠,處處捉襟見肘。於是決定把定價調漲到十元,內容加兩倍。本來是「小吃」,改為「盛宴」。因為篇幅增加很多,可以一次刊完一部長篇小說,稱之為「每月一書」。那時候一本小說單行本定價一二十元,皇冠一次刊完,等於免費贈送。當厚厚的一本新《皇冠》出現書市時,立刻引起「驚艷」。當年最暢銷的《自由談》雜誌發行人對我說:「你在出字典嗎?小心加速完蛋!」事實上,非但沒有完蛋,並且立刻引起轟動,當期《皇冠》一掃而空。從此,脫離苦海,一帆風順。可說因「變」得福。第二節當然,那次變法成功,主要是內容紮實,尤其是「每月一書」,發表了無數作家的成名作,如瓊瑤的《窗外》、於梨華的《夢回青河》、馮馮的《微曦》、司馬中原的《狂風沙》等等。一九三九年,來台的許多年輕作家,如朱西寧、司馬中原等,經過十年左右的養息,生活漸漸安定,創作大盛。童年時代來台的,如瓊瑤、林懷民等,也已成長,開始狂熱於寫作。可說人才輩出。但報紙限張,雜誌又不多,可供發表的園地有限。《皇冠》及時擴充篇幅,相得益彰,也可以說「變」得正是時候。那時候我也進入《聯合報》主編副刊,早期的「聯副」也以綜合性為主軸,因為報紙限張,也刊載不少配合新聞的專欄或特稿。不久后,增加文學創作,諸如朱西寧、聶華苓、瓊瑤、高陽等最重要的作品,都在聯副發表。當文藝作品漸漸增多時,副刊連載中的武俠小說,我認為是「不能忍受的痛」,應去之為快。報社都把武俠小說視為銷數的保證,我接編時就承襲了武俠小說的連載。我並不否定武俠小說,可惜我們連載的小說,故事平庸,寫作態度馬虎、草率。當我讀到原稿上描寫黑白二道英雄與賊寇,在廣場的「水泥地」上打得天昏地暗時,不禁眼冒金星。但我每次在編輯會議上提出腰斬計劃時,發行經理總是大聲反對,幾近咆哮,說是報份萬一下跌,由誰負責?眼看有理說不清,我先把武俠小說的篇幅,漸漸減少。再把二個連載改為一個,最後統統悄然消失。我可以傲然地說,那時代的大小報紙,沒有不登武俠小說的,聯副是最先開刀,處決了不良的武俠小說。在另一次的會議上,發行經理興高采烈地宣布由於他們的如何如何努力,報紙直線上升時,我順勢報告說,足證腰斬武俠小說非但沒有損害報份,說不定還有佐益。發行經理瞠目說:「武俠小說停了嗎?我怎麼不知道?」他當然不知道,因為他根本從來不看嘛。也許你認為這是小事一樁,事實上,經此一役,我在編務上得到了更多的信任,更多的授權。當年報紙競爭激烈,大家著眼在如何拚新聞,沖報份,副刊似乎是「聊備一格」而已,我漸漸地使他們注意到副刊的「戰略地位」。在我主編聯副的十四年多,另有一個「不變」的守則:任何文稿,不能言之無物,要讀來有益,更重要的是──「要有可讀性」。因此,聯副連載的小說有二十多部改拍為電影。有些專欄如「各說各話」、「三百六十行外」等,以及連載的小說、散文結集出版單行本時,都十分暢銷,足證讀者的熱愛。第三節那個時代的副刊,版面很「乾淨」,另一角度說,版面很古板,不大用圖片。我認為好文章要吸引讀者,需要好的包裝。聯副通常保持兩個連載,一古典,一現代,天天配上插圖。這是很繁重的工作,繪畫者必須把書中人物全部設計好造型,再按故事發展畫出故事。每天的頭條,更精心繪製插圖。「聯合副刊」四字,天天換新。你現在閱讀各報的副刊,版面都很「花哨」,圖畫占很重要的地位,但在當年,我這種做法,有很多人認為多此一舉。在我主編的十四年多,經歷四任總編輯,相處都很愉快,也都支持我的各種做法。有一次,總編輯出國,由一位副總編輯代理。此公很資深、很謹慎、很保守,問題就發生了。有一天我發了一篇十分精彩的文章,幽默、風趣,有極高的可讀性,我請畫家設計了精緻的刊頭插圖,整個版面也經過細心安排。第二天早晨看報翻到副刊,心涼了一截。整個版面已被更動,插圖被抽掉,題目只是用大字排列。再讀內容,更是吃驚,那些幽默風趣之處,都被平庸的文字替代,像老師改作文那樣,被大大修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