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隨著賞菊宴臨近,將軍夫人下了一連串的命令。
賞菊宴期間嚴禁幾房妾氏走動,也就變相地取消了每日雷打不動的立規矩慣例。
驟然從前段時間的忙碌拘謹中釋放出來,變成被拘在一方偏遠的小院里出入不得自由,安卿倒也習慣,一張還未脫稚氣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起伏,總是安然地一個人或看書或侍弄花草或發獃沉思。
白杏現下對自家小姐是越發得喜愛敬重了,每次一身疲憊得跨進院門,眼光總會不自覺地搜尋小姐的身影,直到找到了,得到小姐一個笑意清淺的眼神,一句「你回來了」,才會有種自己「回到家裡」的安心感。於是在外面懸著的一顆心、提著的一口氣就這麼松下來了,那個比從前更加憨傻的自由的自己又回來了。
白杏把從廚房裝回來的一布袋的灰掏出一些,撒上少許在新種下去的花草上。之後打水洗了手,蹭蹭蹭像只寵物狗一樣滿眼信賴得蹲坐在安卿身旁,彼時安卿正歪靠在躺椅里,一手捧著一本前不久借來的《明惠帝私訪民間紀事》。
目光膠著在「明惠帝周定安,武惠帝皇長女,大周曆53年登基,大周曆58年下江南私訪,侍夫廣平侯次子陳楠拌駕隨行…」,神思飛遠。
這麼多天,安卿已經漸漸明了,這是個架空世界。
先前把這裡當成封建社會實在是有點委屈這個時代了,習俗文化雖然與她的認知相差不大,但是這裡的文明進程卻不慢。造紙術、活字印刷、紡織、鍊鋼鍛鐵,甚至航海技術,絕對已經達到了全盛時期宋朝的程度。
這裡出過女帝,不同於武媚娘的改朝稱帝,而是合法繼承。
只是稀少,只偶爾出現在皇家、大世家中,民眾女性的地位仍然很低。
現在是大周203年,大周朝已傳承到第七代皇帝周曄,國土涵蓋七洲二十八府,總共300多萬平方公里。北與蒙國接壤,西臨大韓,西南有夏國,南面臨海,擁有面積廣大的肥沃耕地,是農紡織大國。
「姨娘,明日就不能出去了。吳媽說明日她會著人送飯進來,除了浣衣房,普吉院里的丫鬟哪兒也不許去,怕衝撞了客人。」
安卿收回思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妾氏的地位比想象中還要低呢。
將軍夫人姓王,閨名熙華,出自翰林國史院院士王章智一族,現任正二品的王章智是她的嫡親祖父。
王熙華與威遠將軍成親8年,育有一女常淑平。
因正房無所出,將軍府這等世襲大族,是不允許庶子庶女出生的,因此各方妾氏均無子嗣。
況且聽說這一屆承爵的威遠將軍早早就奔波戰場,三五年難得回來一趟,便是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難得相聚一次。現在這位皇帝周曄在位期間邊境不很太平,大韓年年騷擾邊關,又不大舉進攻,邊關大戰沒有,小戰卻不斷。
今年八月,將軍難得回都城,這次似乎可以休養一段時間再出征。
也不知怎麼就被一個商賈之女纏上,擺脫不掉,被迫毀了此女名節,不得已一頂小轎抬進了府。
沒錯,說的就是安卿。
人嫌狗憎的「安卿」像戲子一樣被從角門抬了進來,連大夫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丟進了一間小院子,只是她父親好歹也是江南紡織富商,丫鬟們也不曾太過輕慢她們主僕三人。
只是自抬進門就未得男主人寵幸,熬了幾日,年幼的「她」爬床了!
對!不知怎麼「爬」到了男主人書房去了!
被男主人當場掃地出門,並通知大夫人「嚴加」管教,羞憤的小姑娘在榮安堂跪了三個時辰后,被換到了更加偏遠的普吉院去,當天晚上就「失足落水」了。
這是這兩天從白杏嘴裡磨出來的一點話,她再拼拼湊湊得出的大致情節。
安卿想到將軍夫人面對她時並無二致的表現,以及其他妾氏尋常的態度,總覺得這「實情」要打個對摺。
15歲的小姑娘進府沒幾天能一路摸進書房不被發現,還剛好碰到男主人就在書房的時刻,講出來她自己首先就不信。
摸摸胸口的小籠包欲哭無淚,這是有多恨嫁?
四方院牆圈住這小小的偏安一隅,知道了妾氏的地位低下后,安卿對於外界女子的地位也就不抱有多少期待了。
是做個困在一角的米蟲,還是自由自在的蝴蝶,安卿果斷選擇了前者。
太累了,二十年的軍旅生涯被迫結束,除了茫然若失的空落就只剩下身心俱疲的累。
「姨娘…等賞菊宴過了,咱們央求夫人,送封家書給老爺吧。」
白杏小心翼翼地瞅著安靜的小人兒,滿眼的柔軟。
安卿翻了個身,背對白杏,一片梧桐葉落在她的發頂,白杏輕輕拂去。
鼻音里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嗯」,白杏於是喜笑顏開,瞅著牆角長勢喜人的鳳茄花,忍不住又去給花鬆鬆土,喇叭一樣的淺紫色花朵特別招小姐喜歡。
許是隔得太遠,前院熱鬧了三天,普吉院這等角落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的。
哦,倒是趙姨娘在賞菊宴第一天的早晨,難得沒有做早課,而是盯著院門痴痴看了一上午。
大把大把的時間用於鍛體、認字和翻閱這個世界的讀物,浮在半空的心隨著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的深入沉澱下來。
只是…到底還是太無趣了些。
那就?寫封家書吧!
若是按照以前做任務的嚴謹性,這種容易暴露自己身份的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她是絕對不會做的。
不過現在嘛…
摸摸下巴,賞菊宴后榮安堂杖斃了一個二等丫鬟,聽說是府里的家生子,結果手腳不幹凈,偷了某個香客的金飾,這等有損將軍府顏面和形象的事情,必須悄悄地且乾淨利落地處理了。
安卿記得白杏月錢是一兩銀子,三等丫鬟,畢竟她只是個妾,兩名使喚丫鬟再高也越不過二等去。
可見榮安堂的二等丫鬟月錢不會低到哪裡去,更可況家生子行竊,是置自己的父母姊妹於何地?!
感覺要變天…
「白杏,收衣服。」
「哎,好的,小姐。」一高興起來就又喚回了小姐。
夜神,燭火搖拽。
安卿坐在梳妝台前,鏡中人影如鬼魅忽隱忽現。
提筆,落子。
濃稠的墨汁暈染開來,筆法生疏但規整的小楷躍然紙上。
以對將軍的敬慕和對夫人的敬重開篇,講述了她來將軍府的瑣碎生活,甚至說了白杏最近在幫忙種花的事情。
接著筆鋒一轉,訴說令自己羞憤欲死的「跳湖案」,只說不齒自己所為,無顏面對父親宗族,更愧對將軍和夫人。
結尾陳詞:父親送座觀音像來吧,再帶點香燭香火,最好再送點佛教聖花曼陀羅來,她要洗心革面學趙姨娘一心向佛,日夜為將軍府祈福。
一口氣寫完也不封蠟,明日還要遞到榮安堂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