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季節(1)
一束溫暖和煦的春日陽光,鑽入我暫居的陋室。我的心在這灼目的亮麗中又一次平復如初了。我這不足10多個平方的低矮屋裡堆滿了煤球,咫尺天地。這天地儘管也有寒冷和陌生,但我仍覺親切和溫暖。我從未放棄心中那遼闊的願望。人生是快樂的,但人生又是痛苦的。作為一名直面人生,直接調查許許多多虛偽、冤屈、兇惡、醜陋和邪惡的記者,我們的心靈深處不僅要忍受著那一幕幕血淋淋的折磨,更頂著來自各方的壓力,甚至危險。我覺得危險無處不在。但我總看到,危險的深處,隱藏著正義的火焰。是的,我並非像曹雪芹、魯迅、尼采等思考型的作家,我只是一個記者,並無半點戲弄人生之意。現在,為了要說出真相,為了那些仍沒有了結的案件,為了那些結了案但仍沒有解決問題的當事人,為了那些我無能為力的人性尊嚴,我只有通過那些為弱勢群體呼籲的文字才能表達我作為一名政法記者的感嘆。尼采說:人認識自己到什麼程度,他認識世界也就到什麼程度。我想,這世界可不應該有我一樣的厭倦心緒。因為生活本來是美好的。在我最消沉和痛苦的時候,我像魯迅一樣躲進小樓成一統,埋頭寫作,默默讀書,這個時候,精神的食糧成為了我生命的寄託,那些精美的書刊是我黑夜裡神馳夢遊的空間,是我在沉重的勞乏后的鬆弛與消遣;更是游弋在我心靈深處的一尾美麗絕倫的小魚,是綻放在我的青春的心靈上的那一望無際的桃花源。2002年底,我在簡陋的小平房裡,寫出了第一本書《卧底歷險——我的第四次死裡逃生》。在等候這本書的出版的同時,我忍著貧窮和別人的白眼,又忍不住寫出了本書,同時我的第三本書《新聞現場——我的北京記者生涯》也即將完稿。來京后,我打了五年官司,過著捉襟見肘、狼狽不堪的日子,采寫了五六十宗大案要案,發表了一百多萬字的新聞作品,也寫出了三部書稿。特別是這三本書,是我這十年記者生涯的一次總結,也是我的輿論監督報告文學三部曲,是我的青春旅途上的一道道帶淚的軌跡,是我心靈史上一條條帶血的烙印,是我銷蝕了30年生命曾困惑過的一種生活的載體,是我的那仍然佝僂著病痛的腰身每天還在鄂東貧乏的土地上勞作的父親和母親的無奈嘆息,更是我冥冥中感覺到的前世緣之集結。那裡面留下的是一懷忐忑,一腔熱望,一息流連,一串嘆息。春暖花開的季節,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窗前半樹黃葉的伶仃搖顫,似乎又在提醒我,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即將來臨。季節的交替更迭,又使我記起流浪的艱辛。可眼下,我不但要為我的兩本新書嘔心瀝血,更要為我的那場已拖了四年之久的官司而苦苦奔波。春天了。2004年北京的春天,少了昔日的塵沙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美麗春天。五年前,我原為躲避煩擾,為尋覓心中美麗的夢想來到素昧的京城,但眼下身邊耳畔仍是一片紛擾。我陷入新的煩悶之中。所謂異鄉體驗的漂泊快感漸次被懷鄉之情替代。流浪京都之際,我總會想起王勃的那首詩:「地勢極而南冥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是呀,我不是什麼俠客,我只不過是他鄉之客,就像我至今還是一個沒有正式編製的流浪記者。我只不過是一個流浪他鄉的自由記者。我猛悟到自己一輩子都可能無法改變的現實。仰望天際,我不由發這樣的長嘆: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遙想當年王勃在滕王閣上作此佳句時,情思是何等凝重。如今即便是有風塵之嘆,我真的有什麼「失路」之悲嗎?哪裡有「關山」?怎麼就成了「他鄉之客」?我為自己心底的那份牽強默默苦笑,又在這似而非之間更覺悵惘。我想,我在書稿中的那些曾似野火燃燒般的激情,我的流淚帶血的獨特新聞從業經歷,也許很可能被讀者隨意戲言之,也可能被人在飯後茶餘當作閑聊笑談。也許有人不會理解我,不會接受我。是的,又有誰能理解我這個流浪記者靈魂上的痛苦呢?記得,早在1997年春節,我曾窮得身上只有1塊8角錢,度過了一個對我極有特殊意義的春節。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如今7年時間過去了,我依然沒有擺脫貧困。由於官司所耗精力和金錢太多,我在京城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難,生活極為窘迫。2002年冬我臨時棲身於京郊大運河畔的一間廉價低矮的小平房裡。2003年,我仍然住在一間平房裡度過了一個春節。2004年,我還是在一個低小的平房裡,一個人,還有自己孤單的影子,度過了一個沒有燭光的春節。在寒冷的冬天,這兒沒有暖氣,沒有朋友,但床頭上卻有各地讀者寄來的數十封求援信。信比暖氣更能慰藉我,他們把我當成了他們知心的朋友。我依然心中暖意融融。這個時候,我又想到了我的那些仍在為自己的冤情而不懈地抗爭的採訪對象。他們樂觀的精神總是感染著我。我想起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曾傳耀老人,還有他的那位連普通話也不會說的妻子,這兩位年已76歲的老人,為了與當地有關部門對簿公堂,在訴訟路上艱難地跋涉了6年;於麗梅為了與北戴河醫院打官司,整整打了8年,終於取得了一審勝訴;北京航天二院幹部李秋芳為了維權,不惜與陝西咸陽、三原當地的法院和有關部門「鬥法」,經歷了漫長的23年訴訟,從黑髮打到白髮,至今還在為官司奔波呼籲,其曲折坎坷過程甚是令人感慨。河北邯鄲的老工人鞏恩和,為了維權,不惜與自己的單位打了8年官司,去年底,他的這宗引起全國總工會及國內多位著名勞動法專家高度關注、被國內多家媒體譽為「中國第一勞動法」的民事訴訟案,終於取得一審勝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