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雜碎是個好東西
文/胡不飯我雜碎從來不是個好詞兒。《後漢書》中記載,魏晉時候,社會上開始大批量出現憤青,也像三四十年前巴黎、舊金山的年輕人一樣,他們高呼口號:叛散五經,來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也就是說:「燒了,燒了,把諸子百家寫的雜碎都拿去燒了!」從革命群眾嘴裡喊出來就是革命口號,從反動派嘴裡喊出來就是反革命口號。憤青罵經典是雜碎,衛道士就罵除經典之外的東西都是雜碎。《隋書》上說:「建安之後,海內大亂,京邑焚燒,憲章泯絕。」這時候有位叫裴頠老夫子建議: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現在的年輕人什麼流行就崇拜什麼,一會兒好萊塢,一會兒日韓流,完全不講章法。我們應該統一偶像,大家只崇拜祖宗,「其餘雜碎,一皆除之」。什麼是雜碎?雜碎是一種聲音。「島痩郊寒」的孟郊有詩曰:「一曲一直水,白龍何鱗鱗。凍飆雜碎號,齏音坑谷辛。」雜碎是一堆故紙。民初的國學大師們批評批評「近人治史,群趨雜碎,以考核相尚,而忽其大節;否則空言史觀,游談無根」。雜碎是跑龍套的。傳統的閩南傀儡戲設置三十六個木偶形象,分生、旦、北、雜碎四大行當,其中「北」是凈角,「雜碎」就是小角色。雜碎是一種菜式。有個笑話,幾位在美國的中國同學到中餐館吃飯,看看四周,感嘆祖國經濟發展,國力強大,「現在會用筷子的老外越來越多了,還挺會點菜,不是只會叫雜碎、春卷了。」只見鄰桌踱過來一個吃飽喝足的老外,字正腔圓地說:「搞清楚,在這裡你們才是老外。」雜碎是我們的生活。佛說,「高聽遠視,以為綺雅。自以高德,無能及者。以雜碎智,比日月之明畜己。」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以俗世的小聰明比作佛的大智慧,甚至認為佛還不如自己——這句話里,雜碎指的是我們紛紛亂亂、半斤八兩的俗世。雜碎是一本書。坐在影星梅婷身邊的潘石屹說:「《雜碎》這本書很多靈感來自我拍電影的過程。我們做一個建築,不能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建築本身,最重要的是這個建築要在什麼樣的背景下建設,最重要的是今天社會發生了什麼事情。好的建築是一個時代的記憶。」雜碎是一個時代的記憶。這些記憶有:真名牌假名牌、**都市、小資、網路、全球化、偶像、男女關係、MADEINCHINA、流行雜誌、建築時代、堵車、北京人外地人、奧運,當然還有潘石屹的SOHO和SOHO尚都——上面這些,便構成了《雜碎》這本書的目錄。確實夠雜碎的。我們曾經以為生活不是雜碎。在前一個時代,生活是宏大的主題、遠大的理想和解放全人類的偉大的使命,這其實不夠嚴肅,不夠認真。在那個時代里,我們的建築一個比一個龐大、空曠、冷漠,它們不像建築,倒更像紀念碑。當我們嚴肅認真地對待生活時,發現生活就是一盆雜碎,短促逼仄、花樣繁多、五味陳雜。就像冬天的孩子們喜歡在房間角落裡擠成一堆,雜碎透著小傢伙的溫暖。雞毛蒜皮,芝麻綠豆,生活太雜太亂,迫使我們必須認真生活,不認真生活的人就像被擠出人堆的孩子,只能在外面受凍。何勇唱到:「是誰出的題這麼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說難也不難,只要你認真地擠進人堆里就好了。雜碎的人們組成了雜碎的社會。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有了陰陽,伸出四肢,我們就無法再回到混沌狀態。同樣的,這個社會已經雜碎,我們不願意重新回到整齊劃一的蛋里。快讓我在雪地上撒點兒野,讓我享受這雜碎的世界,看看《雜碎》書中這些標題:歡迎世界名牌來到中國;應當絞死建築師?北京,比紐約更**;風情萬種的歲月;52周我能賺到100萬;生命是一場浪費;雜亂無序就是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的特徵;全球化,刮的是東南西北風;拍偶像馬屁的範文;女人是女人,男人是豬;女人還需不需要男人,這是個問題;給「中國製造」潑冷水;誰領著誰玩?一個偉大城市的靈魂;潘石屹的長征;北京,一個大停車場;一天不堵,生活空虛;我是農民我怕誰?衚衕里的奧林匹克;鳥巢:上書事件與奧運痩身……好一場絮絮叨叨熱熱鬧鬧的盛宴,這就是我們的時代,達明一派唱:今天應該很高興。在這個繁華而飛快的時代里,內容真不一定是重要的,有時候我們渴望的不過是一場形式。最下等的生活並不比最上等的生活更遲一步抵達形而上的彼岸。《雜碎》這本書的內容雜碎,形式也夠雜碎,五花八門三道九流天花亂墜,一副東戳西指北人南相。翻著這本書,我心想,真是一個形式主義的範本,人們或許不必細讀書中內容,只需將手指撫摸過那華麗紛繁的形式,便可以頓悟本書的大義。據說,本來《雜碎》的最後一句話是:SOHO尚都就處在這樣一個時代——它竟然是一本樓書,正式出版時,這句話改成了:我們就處在這樣一個時代。至於那棟樓,套用書中一句話:羅素說過,參差不齊才是人生幸福的本源,它是一棟不正經而且雜碎的樓。我要說,忘記潘石屹的SOHO尚都,記住我們的雜碎。雜碎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