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2)

看(2)

我不喜歡這樣的意外,但無計可施,只好走上那二十幾級的台階。B2是那種林達最愛的大賣場,滿眼都是人,每一家都掛出「三到八折」的牌子。那些購物的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面目平庸可憎,很帶勁地擠來擠去,一件兩件打三折的沒牌子的衣服,能把他們樂成這樣,恨不得這人拿起一件,那人就要伸手搶了過來,一付沒佔過便宜的樣子。討厭。我就想不通林達,一個月入五位數的人居然喜歡在這種質素的人堆里樂此不疲,這之中到底有什麼樂趣。為了了解林達的樂趣,和打發早到的四十分鐘,我決定今天豁出去了逛它一逛。這些打折的衣服原來也頗有些好牌子,我在一些熟牌子前面駐足,翻來翻去,竟然翻到一件漂亮的灰色套頭衫,看看價簽,真是不可思議,竟然只有六十七塊五?我不能相信地問售貨小姐:「這件多少錢?」她抓過來看看:「六十七塊五。」我聽得笑起來了,她看我笑,便也笑:「便宜得讓人不能相信吧?可不是,這跟白揀沒有區別。我有一點理解林達的樂趣了。我樂孜孜地拿著這件衣服問:「試衣間在哪裡?」她努努嘴,我不太理解這種服務方式,但看在六十七塊五的面子上,算了。回身鎖門,可是天哪,這是什麼試衣間,插銷的銷在哪裡?我走出來,那個女孩問:「怎麼了?」「試衣間的插銷壞了。」「那有什麼關係,我幫你看著。」我很沮喪,這成什麼了?我想起小時候與夥伴在田野旁的樹叢里小解,夥伴說:「去吧,我幫你看著。」我在北京的郊區長大,我不想說它。我有點擔心地回去試衣間,仔細觀察一番。試衣間的門並未到底,也就是說,稍具觀察能力的人,可以從門下看到裡面人的腳,那麼應不會貿然推門。我心存僥倖地脫掉外衣,準備套上這件灰色的便宜貨。嗯,為了六十七塊五,拼了。但是天殺的,這時候,試衣間被人推開了。在這對視的五秒鐘里,我總結了如下幾點。一,這個人是男的。二,帥哥來的。三,眼鏡是ARMANI的。四,外套是NAUTICA的。五,他應該去死。但我的外部表現鎮靜異常,雖然當時我只穿著一件KENZO的花內衣,但我沒有叫,沒有罵,對,我只是呆了。我認為一般人只消得一秒鐘,就會馬上說「對不起」然後全身而退。但這個男人,用了五倍的時間。最可惡的是,他一臉無辜表情。我惱怒極了,這註定就是窮人的遭遇。我非常非常地想開罵,可我罵誰?罵那個答應幫我看門的售貨小姐?有什麼用呢?我已經這樣被人白白看了去!這就是大賣場!窮人的大賣場!該死的窮人的大賣場!我在該死的窮人的大賣場被人白白看了去!這套KENZO的內衣,花掉我四千多塊!誰看過?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現在為了六十七塊五一件最終沒有試成的一折套頭衫,被人看了個精光!誰來賠償我嚴重的精神損失?!我瘋了一樣迅速套上自己的衣服衝出來,那男人已不在附近。我鐵青著臉把六十七塊五扔回售貨小姐手裡,轉身就走。窮人的大賣場是多麼陰暗!說不準在哪個角落就徘徊著居心叵測的偷窺癖,專等有女性試衣時,假裝無意地推門而入。我像吃了個蒼蠅一樣噁心,但因為還沒吃晚飯,什麼也嘔不出來。我早就說過,不能去那種窮人的地方。林達有沒有被人白白看過?她肯定沒有我的命這樣歹。我一路鐵青著臉直上四層,隨時要炸似地坐在那裡。林達來的時候,我幾乎要哭了。但是這樣只能自認倒霉的事,令我如何哭訴?還嫌不夠丟臉嗎?大咧咧的林達什麼都沒注意到,她一定想象不到為了了解她的生活方式,剛剛我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她只低頭翻著餐牌,說:「他怎麼還沒到呢?」我想:反正已經這樣壞,倒不如大吃一頓發泄發泄。出了這幢大樓,誰認識我呢?誰知道我剛剛被人白白看了呢?一個高大的身形擋住了燈光,我還沒來得及抬頭欣賞,就聽見一個動聽的男聲呻吟:「天哪!不好。」林達愉快地說:「坐吧,我來介紹。」我收拾心情堆起笑臉抬起了頭。我看見了剛才那個白白看了我五秒鐘的男人。對,我又呆了。「我的堂兄,浩昆,這是艾禾。」林浩昆這輩子對我說的前兩句話,全都是「對不起」。我不能夠鎮靜地回答林達不斷追問的「你們認識的嗎?」浩昆也不能,他極度沉痛地低頭握著雙手,似乎在做飯前禱告。整頓飯我沒有說過話,不停地狂吃,內心裡有一個瘋狂的聲音:反正也被人白白看了,就把無法計量的損失吃回來吃回來吃回來!出門以後大家各走各路老死不要再往來了。吃到最後,林達也驚駭地沉默了。浩昆一直在旁邊念叨著:「沒有關係,我請,我請。」撐到崩潰,整個人也癱了下來,然後我不得已抬起了頭,只能採取靠在椅背上的姿勢恢復元氣。剛剛狂吃的時刻,我只看到浩昆乾淨的雙手,整潔的指甲,左腕上的江詩丹頓,微露雪白的袖口,現在不得已直視他,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確實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一型,但是,我怎能和一個看過我的身體然後連說兩聲「對不起」的人開始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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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趙新作演繹都市男女大戲: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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