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左右觀察兩人的臉色,太后心中忽而升起了某種微妙的滿足感。被這父子兩個折騰了半輩子,終於也輪到她折騰一回!太后勾唇,閉上雙眼捻動佛珠,對兒子無聲的懇求視而不見。求哀家是沒用的,你自己的媳婦自己都看不住,能怪誰?
孟桑榆垂頭,不與周武帝對視。這男人而今不過是貪戀她乾淨的身子,眼下不舍,等她成了昨日黃花就會棄如敝屣。她不傻,絕不會為此放棄千佛山的神仙日子。
「不是說要陪太后誦經嗎?要替朕盡孝嗎?怎麼都不說話了?啞巴了?難不成你們的孝心都是做給朕看的?嗯?」周武帝拿自己的老娘和媳婦沒有辦法,更不能對她們撒氣,只得轉頭看向座下跪著的一眾嬪妃,拍著桌子怒吼。
眾妃被皇上難得一見的勃然大怒給嚇了一跳,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沉沉威壓,連忙硬著頭皮磕頭,懇求陪伴在太後身邊。皇上這是捨不得德妃,想要拿她們頂缸啊!
「千佛山日子清苦,若不是真心誠意,陪哀家去了也不會盡心。哀家可不稀罕你們的虛情假意!都散了吧,哀家累了!」太后揮手趕人,言辭相當不客氣。
雖然被太后打了臉,但眾妃卻如蒙大赦,對主位上的兩人磕頭,匆忙起身退出正殿,生怕走得慢了會被皇上送到千佛山去。
孟桑榆也站起,準備回碧霄宮收拾東西。周武帝臉色陰沉,大步走到她身邊拽住她的手臂,用了十足的力道。為什麼寧願出家也不給朕一次機會?難道朕就那麼讓你厭惡,厭惡到避之唯恐不及的程度?
許多話堵在胸口卻無法傾吐,令他鬱氣難平,心痛如絞。
嘶~孟桑榆臉上露出痛色,微微掙紮起來。周武帝連忙放手,改去攬她的肩膀。對上她清澈的鳳眸,微蹙的眉頭,一臉的病容,他有再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心早已軟的一塌糊塗。
「桑榆……」不要走!最後三個字還來不及說,太后已放下手裡的佛珠,打斷了他的話,「德妃,你的東西等會兒再拿,哀家帶你去小佛堂看看,先把環境熟悉起來。」
「是。」孟桑榆自然的掙脫男人的懷抱,走到太後身邊攙扶。
「皇上,你還有許多政務要忙,就先回去吧。」太后一邊擺手一邊帶著孟桑榆轉入後殿,把周武帝晾在原地。
盯視顫動的珠簾良久,那後面早已沒了桑榆纖細的背影,周武帝眸光幽深難測,閉了閉眼,轉身大步離開。
「皇上,弘文這兩日病情反覆,尤為思念皇上,求您去昭純宮看他一眼吧!」宸妃靜候在慈寧宮外的長廊下,半邊肩膀都被飄飛的雪花沾濕,蒼白的臉色,希冀的表情,一片慈母情懷令人動容。皇上以前最愛的便是她這幅模樣,她有信心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寵愛。
周武帝臉色陰鬱,步伐迅疾,帶著常喜快步而過,登上御攆消失在漫天大雪中,將路邊的宸妃當成了空氣一般的存在。寒風拂過宸妃呆怔的臉龐,令她打了個激靈。
「嘻嘻,又想拿孩子爭寵。可惜啊!這麼大一個活人,皇上他卻沒看見呢!」有心等候在拐角的賢妃站出來冷嘲熱諷,心下卻慶幸自己沒上去給皇上打臉。而今除了德妃,皇上的眼裡好似容不下任何人。
「有孩子爭寵總比死了孩子的強。」宸妃拂去鬢角的一粒雪花,漫不經心的反擊,頂著賢妃仇恨的目光囅然一笑,翩翩走遠。
看來皇上真的對德妃很在意。德妃沒被下絕子湯,雖然她身子虧損,卻聽聞皇上最近在給她調養。等她病好生下皇子,這宮裡哪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既然她想去千佛山,自己怎麼也得想個辦法成全她才好!攪著手裡的綉帕,坐在轎攆里的宸妃陰測測的想到。
假皇帝在時最為寵愛的就是宸妃,對宸妃百依百順,無有不應,確實動了幾分真心。良妃倒台,她仗著得寵,心自然大了。若是讓她知道寵愛自己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周武帝,她早已是不潔之身,不知會作何表情。
乾清宮裡,周武帝伏案批閱奏摺,斜飛入鬢的濃眉皺的死緊,渾身散發出來的濃重寒氣令宮人們靜若寒蟬。砰的一聲悶響,他扔掉手裡的奏摺,俊美的臉龐被怒氣充斥。
宮人們抖了抖,頭埋的更低。常喜鎮定自若的上前,收拾被他掃落的御筆和奏摺。
「派人把這封信送給李才人。」提筆寫下幾個字,男人按揉額角,沉聲開口。
常喜應諾,派了個太監送信。李才人便是以往的李貴妃。李家罪名查實,雖罪不至死,李氏一族卻被貶為了庶人,流放三千里;因育有二皇子,李貴妃只被降了位,但位份太低,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擺駕,去碧霄宮。」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男人擱筆,大步往殿外走。常喜十分知機,御攆早已備好,還放了幾個暖爐保溫。事關德妃娘娘,他知道皇上忍不了多久。
眼看碧霄宮近在眼前,周武帝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心情也忐忑不定。他去了跟桑榆說什麼好?說你是朕未來的皇后,你不能離開朕?亦或是說朕心悅你,請你留下來陪朕?桑榆根本不會相信也就罷了,更甚者還會聯想到許多陰謀詭計,將他想的更為不堪。他在桑榆心裡早已半點信譽也無!
縱使心中有千般火氣,萬般怨憤,面對桑榆澄澈的鳳眸就會自動平息,半點發作不出。桑榆簡直就是他的剋星,將他克的死死的!
苦笑一聲,周武帝掀開轎簾,沉聲命令,「改道,去慈寧宮。」既然桑榆不信那就不說了吧,日子長了她自會感覺到他的心意。
「是。」常喜躬身應諾,淡定的將踏入碧霄宮的半隻腳收了回來,心中忖道:只有面對德妃娘娘時,皇上才會如此猶豫不決,尤其是今天,很有些像熱鍋上的螞蟻!想到這裡,他捏了捏手裡的佛塵,為自己大不敬的形容告了聲罪。
慈寧宮前,李才人早已跪在雪地上,頭頂和肩膀積了厚厚一層雪,臉色白得像紙,脊背卻挺的筆直,一副堅毅決絕之色。金嬤嬤站在廊下眺望,容色淡漠。
看見皇上的御攆,她連忙帶著宮人上前接駕。周武帝揮手叫眾人起來,路過李才人時深深看了她一眼,眸子里的滿意之色一閃而過。聰明的女人才有資格在這皇宮裡活下去!希望李才人不要讓他失望。
在金嬤嬤的帶領下走進後殿的小佛堂,周武帝給太後行禮問安,眼神四顧,見佛堂內光線昏暗,空氣滯澀,不由微微皺眉。
「母后,這佛堂環境逼仄,空氣不暢,住久了恐會對健康有害,不若將西面的窗子稍稍敞開,露些光線進來。」扶著太后在主位上坐下,他低聲勸告。
太後用興味的眼神打量他,良久才淡淡開口,「德妃上午來時說了與你一模一樣的話,你兩何時有這樣的默契了?哀家記得你以前對她甚為厭惡。」
「以前是以前,豈能代表現在?」周武帝垂頭飲茶,以掩飾嘴角不可遏制上揚的弧度,被怒火灼燒的心臟彷如淋了一場甘露,泛起絲絲甜意。形影不離的生活了五個月,如何培養不出非一般的默契?他相信,自己是最契合桑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