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愛可以亂來(四)

有多少愛可以亂來(四)

頭一次看見馬大光那顆冬瓜腦袋的那個瞬間,汪曉妃生理上發生了些本能的排斥反應。在QQ上,馬大光的頭像是個獅子,據他說,他是獅子座,他的的所有吉祥物都是獅子,他們家門口就有一對石頭獅子。可是當面一看,他卻全無獅子的威風。他雖非文物,卻彷彿剛剛出土,渾身上下無處不透著一股土腥味兒。汪曉妃天生不喜歡胖人,而這個馬大光紅里透黑,又黑又胖,脖子油膩膩的,像一大塊熱氣騰騰的紅燒肉。跟她站在一起,除了襯托她的嬌小秀麗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視覺效果。等到那串帶著泥土芳香的普通話從他嘴裡跌跌撞撞蹦出來時,汪曉妃更是彆扭得像日文里夾雜著的漢字,她斜了斜眼睛,外地人。大凡大城市的原住民,都有一種強烈的集體榮譽感,這種榮譽感需要一些陪襯——巴黎人拿全世界人民當鄉下人,紐約人拿全世界人民當窮光蛋,北京人拿全中國人民當民工看。作為比較純種的北京人,汪曉妃太有資格歧視外地人了。像絕大多數北京女孩一樣,她生來就覺得北京的每一個衚衕都是風景名勝,北京的每一句方言都是不朽經典,北京的每一個女孩都是公主,如果可能,北京話還應該成為第二世界語。這一點汪曉妃大學時期的男友南風不能苟同,他曾大言不慚地說,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北京人」,北京居民要麼是外地人,要麼是外地人的兒子和孫子。這是句千真萬確的實話,雖然是實話,南風卻沒敢當著北京男生的面說,因為他既非拳擊冠軍,又非牙科醫生,假如對北京男生這麼說,等待著他的準是滿地找牙的悲慘結局。這句話發揮的惟一作用,就是把汪曉妃氣個半死,然後為他贏得了又一次道歉的機會。在馬大光之前,汪曉妃也不是沒遇見過外地人,她的大學同學多數都來自五湖四海,南風只是他們中的一員。可是這些外地人素質很高,他們的嘴巴大都油得像背台詞似的,不認真聽,他們真實的出生地還真無法判斷。可是這個馬大光,一張口就能讓人聯想到他所成長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對汪曉妃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嫌惡,馬大光似乎毫無察覺。他把自己胖胖的身子挺得像個雕像基座,旁若無人地對她講著自己的光榮歷史。他雖然出生於窮鄉僻壤,卻是如假包換的名牌大學畢業生。那所名牌大學跟她畢業的那所普通大學間的差距,甚至比她和他的差距還大。何況,他擁有一份萬人矚目的北京戶口,在大學生們自謀生路的當今,他卻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國家公務員,在一家政府機關做網站管理。戶口得道,雞犬升天,馬大光的這些來歷,稀釋了汪曉妃起初感覺到的那種彆扭感。發現汪曉妃的態度變化,馬大光頗為躊躕滿志,他那神情不僅像個「腕兒」,簡直像個肘子了。及至他慷慨大方地主動提出請她吃烤鴨時,汪曉妃的彆扭感已經減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了。在離勝爾康公司二百米處的一家烤鴨店裡,馬大光給她點了一聽「雪碧」,自己卻在對面咕咚著隨身帶的礦泉水,那姿態和聲音容易讓人想起一種名叫河馬的哺乳動物。汪曉妃的鼻子微妙地皺了一下,既而又舒展開來,她燦爛地笑了,似乎是成心讓他醉似的,她把自己甜甜的酒窩亮給了他。先生您不來點酒水和飲料嗎?服務小姐雪白的小手和紅色的菜單隔開了他們一紅一白兩張臉。馬大光看了一下汪曉妃,像是在徵求她的意見,但是她的回答還未發兵,他已經搶先一步了,小姐,有「小糊塗仙」嗎?小姐說「有」。在小姐拿酒的空檔里,馬大光說,他這個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啤酒,不賭博,不嫖娼,只是心情好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喝二兩「小糊塗仙」。以「小糊塗仙」為由頭,馬大光又講起了自己的革命家史。他出身於官宦人家,書香門第,這樣人家出身的孩子,都是講究品質的,喝酒上也是,他從不喝低檔酒。這話讓汪曉妃好生奇怪,等弄明白「官宦人家」和「書香門第」的真切含義以後,她便忍不住大笑起來,她笑得這樣劇烈,以至於臉上的酒窩差點都撕裂了,身下的椅子腿也差點骨折:馬大光的父親原來是紅星中學語文教師,後來當了紅星鄉鄉長。這就是他們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次會晤。分手的時候,借著夜色的掩護,馬大光從那個棕色的鱷魚皮錢包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硬塞給她,這是你回家的車費。握著那張鈔票,汪曉妃發現它不是老弱病殘,正處於青壯年時期。她略微猶豫了一下,想收吧,有些不妥;不收吧,有些不舍,最後覺得錢不是殺父的仇人,更不是奪夫的情敵,還是笑納了。因為資金的緣故,汪曉妃很少打的,平時一直買月票擠公車,雖然每周都有機會坐一回小轎車,也是蹭別人的,而且被蹭者還老是想把她拉到一個避人耳目的地方去。但是今天,她可以用這筆錢坐一輛「綠桑」光榮地返回遠望小區的父母家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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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愛可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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