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九章(5)
王秘書急忙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們廠新來了一位書記,他姓王。王書記本來是下面一個小鎮的工商所所長,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免了職。他有個弟弟是市上一個什麼有臉面的人物。最近,有關方面硬把他塞到我們廠當黨委書記——實際上我們廠連支部都未成立,這純粹是虛設的頭銜。此人心胸狹窄,自私乖戾,上任不到兩個月就處處事事刁難佟廠長,想獨攬大權。佟廠長奈何不了他。本來,今天佟廠長要親自去兗州接你們的,可若讓他知道佟廠長去接你們來寫報告文學,我們這位書記就會鬧翻天,甚至會捅到市委去,鬧個烏煙瘴氣才罷休。」「真沒辦法,想干一番事業,太難啦!」佟廠長嘆道。「噢,是這麼回事啊。」黨開渠恍然道。「那……這報告文學還寫不寫啦?」焦影問道。「剛才我和王秘書在電話中是這麼商定的:你們明天去我們廠時,首先由王秘書介紹去見王書記,我和你們裝作不認識,你們就說是在市委無意中聽到介紹我們廠的,就順便過來看看,想在北京宣傳宣傳,並要王書記介紹廠里的情況。第二步我再出面接待你們。」「您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焦影理解廠長的難處。黨開渠雖不樂意,卻不好再說什麼。佟廠長似乎也看出了這層,不無歉意地說:「這樣做,實在對不住二位大作家,我和王秘書也非常猶豫。讓你們受委屈,我們心裡也不忍,可也只有這樣才會不出岔子。要知道,我們廠的好多事還需要他弟弟出力。去東陽那會兒,王書記和我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樣僵,自他弟弟出面給我們廠子貸了五大筆款子之後,王書記就越來越居高臨下了。」這麼一說,黨開渠也動了惻隱之心,同意按佟廠長說的那樣去做。他們約定明晨八點自己去工廠,不要人來接。佟廠長和王秘書離開之前,再三表示歉意,並要他們好好休息,採訪完了將派人陪他們遊覽孔林和孔府,並給他們每人送了一條「紅塔山」。焦影今晚酒沒喝多,經黨開渠那麼一通瞎吹之後,他倒拘謹起來,沒有放開喝。進了房間之後,他把那條「紅塔山」扔給黨開渠。黨開渠喜不自禁,忙不迭地放進旅行包里。焦影的屁股剛挨上沙發,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一個激靈跳起身來,跑到門口,拉開門一看,見門上寫著108,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他變顏失色地踅回房裡,跌坐進沙發,垂頭喪氣地嘆道:「完了,這事准成不了了。難怪我覺著有一股陰霾之氣,原來我們是住在108號房。『一○八』對我來說是不吉利的象徵。台灣電視劇《京城四少》你看了嗎?『一○八』在台灣人眼裡也是一個咒語。『凡事莫攤一百零八,攤上一生煩惱難拔。』這下完了。」黨開渠眉毛一弔,說:「一○八是吉祥之數啊!你想想,一○八正好代表一年。古人以五天為一候。一月有六候,一年七十二候,一年中又有十二個月,二十四節氣,加起來正是一百零八。一○八是一年歡樂、四時幸福的象徵。」「代表一年,並不代表著一年的幸福。」焦影仍沒提起勁來。「北京天壇公園祈年殿有三層台階,每層台階的漢白玉欄杆均有一百零八塊。皇室祈天的地方都用這個數字,難道能說一○八不好?國內很多寺廟前的台階是一○八級,山海關的姜女廟、北嶽恆山的恆宗廟都是如此。安徽黃山有三**峰七十二小峰,共有一百零八座峰。我老家湖北的武當山有三十六薦庵七十二岩廟,加起來也是一百零八座。和尚做法事,撞鐘一百零八響;《水滸傳》中的英雄豪傑,也是一百零八將。無論從哪方面說,一○八都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吉祥數字。」黨開渠的口若懸河,說得焦影一時間沒了話。他差不多快要改變對一○八的感覺了。「真有你的,老弟。」焦影的口氣裡帶著讚賞。他過去關好門,迴轉身說:「聽你這麼一說,一○八給我的感覺好多了。你知道古人除了以春喻酒之外,還用什麼比作酒嗎?」「焦老師這是在考我呀!」黨開渠狡獪地一笑。「哪裡的話!你都可以當我的老師了。本來我以為像你這樣寫現代派詩的人,滿腦子都是波爾赫斯、維特根思坦、本雅明什麼的,對中國的古詩棄之如敝屣,沒想到你的基本功還這麼紮實。看來你下過苦功夫,知識面很寬。」「古人喜歡把酒稱為玉液。白居易曾寫過這樣的詩:『開瓶瀉樽中,玉液黃金卮。』我國許多酒以液為名,也是出自古詩,如五糧液、金龍液等酒。」晚間躺在鬆軟的席夢思上,不知怎麼,兩人都沒有睡意。黨開渠向焦影侃起了自己的經歷。原來他是北大中文系的學生,因酷愛詩歌,常常曠課去寫詩,學習成績每況愈下。考英語時他找了一個替身,被校方發現。結果那位本校外語系的替身受到留校察看一年的處分,他則被勒令退學。這事發生在他讀大二的時候。被學校除名后,他去了西北邊疆潛心創作。回北京時,他已寫了近千首長詩,但發表的卻不到十首。恰恰是在那座中國文學界的最高學府里,他對詩歌的信念開始發生了動搖。「為什麼?」焦影不由自主地問道。焦影對此也有同感,他從那座學府拿到碩士學位后,幾乎沒有很投入地寫過一首詩。他之所以這樣問,是想知道黨開渠的想法如何。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