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他竭力剋制著震驚的情緒,惶恐的目光在她面上看個不停,想從她亦存緊張的微白面容下,看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直說就是。」紅衣深吸一口氣,更多了三分平靜,「無論是怎麼樣的,我不為這個計較從前的事就是。」
她咬一咬唇,又說:「我想……我和你上一世遇到的那個紅衣應該有許多不同,你大概也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不同。我不在意你此前是不是拿我當做一個不同的她看過,我只想知道……你喜歡的究竟是現在的我,還是根本無所謂現在的我、只是因為我們長得一樣。」
她想,她已將心中的分寸說得夠明確了。
她確是無法計較他究竟有沒有真真正正地區分過她們兩個人——畢竟對他而言,從容貌上來看,她們橫看豎看都是同一個人;又是以同一種方式出現在他府上,大概就算換做是她,也沒有什麼理由直接去想到「這個人可能換了魂」這樣的原因,充其量只是納悶為什麼會存在不同而已。
所以她所在意的,只是他到底在以怎樣的身份看她。
席臨川心驚不已地聽著她的每一個字,愈聽下去……愈覺得冷靜了些。
他帶著疑惑打量著她:「你……不在意我重活一次的事?」
為何只問關於那個「紅衣」的事?她不覺得重活這種事很奇怪么?!
紅衣搖一搖頭,答得篤然:「不在意。我信緣分,不管你是第一世還是重活了一世,能在一起就是緣分——但,我在意這緣分是不是屬於自己的。」
另一句話她暫且沒提:重生什麼的,在她看來沒那麼值得驚訝,她還是穿越的呢……
席臨川的心中緊繃的不安驟然松下,長舒出一口氣,輕鬆一笑——嘴角上揚間露出幾顆白牙的和煦笑容,讓仍心緒複雜的紅衣驀地怔了。
「我大概是最清楚兩世里的你有多少不同的人了。」他眼底也沁出笑意,目光凝在她面上,輕緩地道,「很多次……想告訴你我最初那一箭是因為上一世的事而去的,又實在不知這話該怎麼說。」
所以一直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在覺出她的不同之後,他為那一箭有多後悔!
「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這些事,但是……」席臨川說著,沉吟起來,默了須臾又道,「我最初時拿你和……那個『你』對比過,只覺得奇怪。再後來便不比了……」
紅衣一怔,追問他:「為何?」
「沒辦法比。」席臨川一聲苦笑,「什麼都不一樣,想法、性格、態度……除了長得一模一樣之外,再尋不到共同點,我連說服自己你們是同一個人都做不到。」
他坦誠地說著,小心地掃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嗯……如果兩個你真的有什麼相像之處,我大概……我大概無論如何都不會娶你了。」
這回,換做紅衣啞住。
這麼徹底?!他一直在心裡分得這樣清楚?!
她有些難以理解這一前一後的反差——那個「紅衣」那般確信他待自己好是因為她,直接來問了他,他卻又這樣明明確確地告訴她,如果她們倆有一點相像,他們可能都不會成婚了……
左想右想覺得這其中必有什麼細節是自己不知道的,紅衣蹙蹙眉頭:「你這麼討厭她?她不是……你的寵妾么?」
「我瞎。」席臨川輕一切齒,淡睇著她,輕喟道,「這話說來不好聽,但是我上一世時認識的那個你,最後為一己之私讓幾千將士命喪黃泉,實在是……混蛋。」
「哈……」紅衣驚喜交加地驀地笑出來,目光注視他片刻,又笑一聲。而後笑音連成一串,一聲比一聲清脆,直笑得席臨川不太自在。
「傻笑什麼?」他蹙起眉頭一抱臂,「我擔心了你一整天,然後你好端端的自己回來了……就開始笑話我?」
「不。」紅衣止住笑搖搖頭,雙目一紅,「我擔心了好久,一直在想,如果你真的只是因為喜歡那個『紅衣』而待我好的,我該怎麼辦。」
她一壁說著,一壁又上前了一步。
他顯是下朝回府後聽聞她回來了就徑直趕到了南雁苑,一身輕甲尚未換下,輕甲上光亮的皮子透著寒意。
紅衣卻顧不來這麼多,輕一咬唇,側臉貼向他的胸膛,隔著輕甲傳來的心跳聲微乎其微,她仍是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徐徐一嘆,平靜道:「如果過幾天我又消失了一次,然後再度回來……你就殺了我吧。」
「什麼?!」席臨川驟驚,雙手一把她的肩頭,錯愕道,「你到底遇到了什麼?」
「我不是紅衣——不是你兩世遇到的紅衣不一樣,而是我根本不是她。」她與他對視著,說著聽起來無比荒唐的事情,卻是心如止水,「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被車撞死了,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她。但她……她現在找回來了,她成了赫契的巫師,要我把身體還給她,她要繼續跟你在一起。」
她說著,如料從席臨川眼中尋得了分明的震驚。緩了口氣,又道:「那是我們沒有接觸過的勢力,強大到能從皇城裡的大將軍府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弄走。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就每天殺死一個貴族,最後也會輪到你身上。」
「但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讓我看著你去死卻什麼都不做。」
席臨川快速道出的一句話將她後面想說的全截在了口中。紅衣稍抬起頭,見他眉頭緊鎖的神色極是篤定,和他字字擲地有聲的話語一起,讓她沒了繼續說服他的理由。
「那……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她凄然一笑,「能不讓我死、又能不讓你冒險的辦法,有嗎?他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我從大將軍府里弄走,一切守衛行動虛設,但我……我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
席臨川屏息沉吟片刻,猶豫著問她:「你是怎麼回來的?」
「他們用馬車送我回來的。」紅衣如實道,「但是蒙著眼睛,我什麼都沒看到。回府後聽下人說你叫人封了長陽城,我想……應該是沒出長陽吧。」
「嗯。」他忖度著一點頭,默然良久,側首低喝,「叫余衡帶八百輕騎來!」
席臨川所說的八百輕騎,便是他首戰時隨他長驅直入赫契大營、取了赫西王首級的那八百人。
他們原在鄭啟手下,和幾萬人的軍隊比起來,也皆算是精兵了。
鄭啟把他們派給他自有原因,因為他們同他一樣年輕氣盛,存著滿腔想為國盡忠的熱血,又個個智勇雙全。
首戰便立了大功,八百人皆封賞不少。而後席臨川也著意在這八百人身上多下功夫,各樣的訓練嚴苛殘酷,沙場相遇時,讓赫契人聞風喪膽。
八百人分了十六旗,目下,十六位總旗聚在正廳,一起認真研究怎麼幫將軍夫人脫困……
「長陽城共六十四坊,縱橫街道二十五條。」線條清晰的地圖在眼前平鋪開來,席臨川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半圈,「三人一組,縱向由北向南、橫向由東朝西行走,沿途無故不得交流。一人領路、一人記錄,剩下一人蒙著眼睛走,聽到什麼明顯的動靜便告訴記錄之人,那人負責去看是何處發生的聲響——商鋪、攤販還是人家,將地點寫明,周遭有什麼也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