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一路過去,不僅引得路人紛紛回頭,連在家中的百姓聽到傳言都圍到大街上來了。
一行人出了平康坊就分成三隊各自離開,但也不妨礙百姓們各挑一隊跟著看個究竟——
一份送進了太平坊何府——眾人紛紛點頭。應該的,何袤將軍征戰多年,打了不少勝仗。
一份送進了安仁坊——百姓們低語著贊同。必是給大將軍鄭啟的,也應該,大將軍用兵如神。
還有一份,直奔著延康坊而去——結果亦不難猜,那傳奇一般的少年將軍住在延康坊里,只能是給他的。
這天,無聊到在府中射箭場待了一上午、已經把靶心射成刺蝟的席臨川一箭射偏了。
帶著信差進來的小廝偷眼瞧了瞧,認真地記住了這個場景——想見到君侯把箭射偏可不容易。
席臨川驚然扭頭看那三人一眼,大步走過去,「你再說一遍?」
那三人同時一欠身,為首的道:「小的是竹韻館的人,奉命給君侯送請柬來,邀君侯明日酉時來竹韻館賞新備歌舞。」
只有席臨川自己知道現在是什麽心情——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樣。探手拿起請柬,打開對摺著的金箔,裡面夾著一張同樣對摺著的紙箋,明顯是謹淑翁主的字跡。
內容是尋常邀請的言辭,溫和客套。
似有一瞬短短的失望,轉而又覺得原該是這樣,他不該想著紅衣會動筆寫請柬,就她那一手爛字……簡直丑得刻骨銘心。
「我知道了。」他故作平靜地舒了口氣,隨手摸了賞錢出來擱在托盤裡,又神色平淡的讓他們退下。
三人連同那小廝齊齊一揖,一併離開。
席臨川回過身重新往剛才射箭的地方走,放在身前的手忍不住一握,心裡直呼,太好了!
上元節當日,竹韻館從天未明時就忙碌起來,做開業前最後的準備工作,事項均已逐條列出,一項接一項有條不紊的完成,到中午時便已差不多全盤搞定了。
紅衣站在廊下望著眼前即將成為舞台的水榭與迴廊,激動地呼出一口氣,「呼——」
「辛苦了。」
一聲問候來得猝不及防,她後背一緊,回過身去,「將軍萬福。」
「新年大吉。」席臨川換了個問候方式,掃了眼周圍布景又端詳著她,一笑,「你瘦了。」
紅衣微微一笑,仍有見他時慣有的緊張和不自在,無語了一會兒,道:「將軍怎麽來得這麽早?」
「府里沒事做。」他說著一嘖嘴,笑意更盛,「索性先來看看,跟謹淑翁主賀個年。」他有心解釋清楚,把本意掩蓋過去,說完頓了一頓,才拎起手裡的食盒,「她說你昨晚沒吃飯,今早也沒吃。」
紅衣看著那食盒一啞,抬眸看看他,知是專為她準備的,她連拒絕都不好拒絕。
見他往側旁一退,讓出進屋的通道,顯然是示意她進去吃午飯。紅衣頷首,走上前,伸手碰觸他拎著的食盒,開口道:「我來拿——」
「裡面有五個菜一缽湯兩個點心。」
他快速擲出的字句讓她剛觸到食盒的手一下就停住了,默默地縮回來——聽上去不輕,也不一定拿不動,但可能會把湯灑出來……
席臨川輕輕一笑,指指門裡,「進去吧。」
紅衣有點窘迫地淺淺一福,依言向屋裡走去,在正廳中離得最近的一張案桌前坐下,望一望他,不知道聊點什麽好。
不是她想表現彆扭,兩人早已不算生疏,不過他這麽冷不丁地出現也就罷了,這送外賣的舉動讓她實在不知怎麽應付,又隱約感覺他今天好像……說不清楚,反正和往日不太一樣,從口氣到眼神,好像心事重重。
「將軍您……」她躊躇著問了出來,「可是有什麽不快之事?」
席臨川一怔,遂顯露笑意,將食盒蓋子打開擱在一旁,一邊將裡面的佳肴一道道拿出來,一邊道:「也不算不快,就是心情大起大落。」
「大起大落?」紅衣眼中一詫,不知這大過年的,有什麽事能讓他心情大起大落。
未等她再多問,他便輕輕答了一句,「嗯,朝中的事。」
紅衣的話就噎了回去,不好再多嘴什麽,拿了個豆沙包,悶頭咬了下去。
「謹淑翁主說你只是排了舞交給別人,自己不跳?」他沒話找話地問著。
她點點頭,「從一開始就知道必定事多,便沒有把自己排進去,還好沒有,不然現在已然撐不住了。」
她神色懨懨,明顯累得厲害,連目光看上去都有些恍惚,吃著吃著就連坐姿都顧不得保持端正了,左手支著頭,右手執箸夾菜來吃。
想吃那道粉蒸排骨的時候,紅衣的眉頭皺了起來——排骨下墊著荷葉,又因有糯米黏著,夾了半天都沒夾起來。她又實在懶得移動左手去壓一下那荷葉,就這麽單手和排骨較勁,手腕扭來扭去,費力地想把荷葉掙開。
另一雙筷子恰好伸過來,夾住荷葉一扯,那塊排骨總算成了她的盤中之物。
紅衣咬了一口才驀地回過神,忙看看眼前對坐的席臨川,頷首道:「多謝……」
「嗯。」席臨川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不多話,不打擾她,心裡居然覺得這是近一個多月以來最安穩的時候,就這麽平平淡淡地看她在面前吃飯,好像是一種難得的體驗。
心裡不自覺想笑,席臨川搖搖頭,也拿起筷子夾菜。原也想嘗嘗那道排骨如何,然則剛一抬手,就見她又夾了一塊起來。
於是他再次幫她拽下那片荷葉,然後轉而夾了片牛肉來吃——她好像很喜歡那道排骨的樣子,就不跟她搶了。
這一桌菜很可口,加上此前一連兩頓沒吃,紅衣餵飽自己後感覺十分滿足,精神也好了許多,擱下筷子,她再度看向席臨川,點頭道:「多謝將軍。」
「客氣了。」他沒什麽表情,平靜的樣子似乎還有點不耐煩的味道。環視四周一圈,問她,「你一會兒可還有事?」
「沒什麽事了……」紅衣回想一番後道:「已吩咐歌姬、舞姬們各自歇息,我也歇一歇,晚上還有得忙。」
「哦。」席臨川略一點頭,低聲一笑,「本是來找謹淑翁主,但她方才有事出門了。」他飲了口茶,「竹韻館你熟,給我找個安靜的地方待會兒、尋些事做?不然我要乾等到酉時了。」
紅衣思量一番之後,著人把席臨川帶到竹韻館的書房小坐,自己就再也熬不住,回房小睡去了。
席臨川在書房裡則有點坐不住,他知道近些日子紅衣、綠袖皆忙到很晚,這兒離敦義坊又不近,她們許多時候便不回家,直接住在竹韻館給她們備的住處。
今日他剛來,謹淑翁主就一臉邪笑地告訴他,「紅衣住在北邊的茉語閣。」
知道了這個,席臨川實在覺得書房很無趣。倒不是他動了什麽歪心思,只是算起來已有月余沒見過她,又因請柬的事讓他心弦緊繃,日子就顯得格外漫長了些,好像已過了幾個春秋似的,於是方才那一頓飯的工夫就顯得分外的短,話都沒有說上幾句,他就又看不到她了。
嘆了一口氣,定下心神,席臨川在案前坐下,以手支頤,心裡直罵自己沒出息!好歹也是活過一次的人了,且這兩世明明都活得算是精彩,無論是朝堂議事或征戰沙場,事事瀟洒,如今竟被她這麽個……字很醜、人比較傻、反應尤其不靈敏的姑娘弄得魂不守舍。
黑著一張臉,席臨川擱在桌上的手指敲了一下又一下,心煩意亂。
【第二十五章上元同游曖昧生】
吃飽睡足,申時二刻,紅衣去了竹韻館前廳。大約再過兩刻左右,就該有賓客陸續到了,此時已收拾妥當的前廳一片安靜,場布結束的後院也安靜無聲,和她一起悄無聲息地等著,等著一起驚艷長陽。
在連日操勞中被她所疏忽的激動在這片寂靜里越涌越厲害,從今至古,這都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排一出精彩絕倫的舞蹈,讓眾人喜歡,最好能傳得遠些……傳開之後,旁人知不知道這舞是由她所排並不重要,她自己有一份回憶留下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