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景狄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說:「活過來的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一樣,生兒和小夏都是我們生的。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
李珍娘笑道:「是啊,咱們小夏是個有福氣的。」
瘟疫過後,朝廷下了旨,說但凡爆發瘟疫的地方減免三年賦稅,這是活下來的老百姓唯一的欣慰。
第二天一早,景狄和李珍娘就扛著鋤頭、背著背簍去了地里,景賢照李珍娘的吩咐擦屋掃地,把房子收拾乾凈後,他去洗紅薯,滾刀切成小塊,和著洗乾凈的米一起煮了。
景賢個子矮,站在矮木凳上洗鍋子,又把米淘了倒進大鐵鍋里,加了適量的水,蓋上木蓋子燒火煮,動作熟練,像是做慣了家務。
上輩子景夏生活在城市裡,十歲以前她的爸媽幾乎沒讓她做過飯,頂多就幫著掃掃地、擦擦桌子。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工資除去家裡的開銷外還能存上一些錢,雖不十分富裕,但開銷盡夠用了,一家人在一起很滿足,尤其是家裡的人都很好,沒有傳說中的極品。
她沒在鄉下生活過,對鄉下的認識幾乎都是從別人的口中和書里看到的,什麽可惡的七大姑八大姨,極品婆婆渣兒子,受委屈的小媳婦以及重男輕女之類的封建思想。她家的鄰居說起鄉下人,總是一副瞧不起的態度,說了一大堆壞話,她記憶最深刻的是,鄉下人不講衛生,家裡臟,以至於她對農村沒什麽好印象。
但現在這個家不像是她聽過的那些模樣,家裡收拾得乾乾凈凈,桌椅每天都擦得一塵不染,地上沒有眼睛看得到的垃圾,木盆里的水隨時換,盆底沒有污垢,掛在木架子上用麻布做的洗臉帕洗得乾乾凈凈,沒有異味,景家人的牙齒也是乾乾凈凈的,沒有口臭。
父母忙,一切家事都是景賢這個大哥在做,景夏不禁對這個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另眼相看,想想前世自己七、八歲的時候上小學,由於性子跳脫,經常給家裡搗亂,更別說幫忙做家務了。上輩子看古裝肥皂劇,常聽到一句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看到景賢後,她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煮好了稀飯,景夏跟著景賢一起到屋後的地里摘四季豆。
景夏聽景賢說李家村後面就是藥王山,山下地勢平坦,靠近藥王山附近有些低矮的山坡上長滿了辛夷花樹,春天時漫山遍野的都是粉色的辛夷花,那景色是整個永平縣最美的。
她又聽景賢說,藥王山裡的葯多,景狄經常上山採藥,家裡買地修房子的錢都是景狄從山裡采了葯換錢得來的。
「哥哥看過辛夷花,去過藥王山嗎?」其實這聲哥哥景夏叫得十分彆扭。
景賢拿剪刀剪四季豆,說:「爹說我還小,山裡猛獸多,去了危險。」
「哦。」景夏幫忙端著筲箕,應了一聲。
中午,一家人吃飯,景夏夾了一根四季豆吃,景賢這廚藝比她上輩子還好,想到這裡,景夏羞得無地自容。
村裡十分冷清,大家都埋頭種田,爭取在秋收的時候多些收成,一家子都沒時間管景夏,景夏整日就在房前屋後轉悠,思考上輩子悲摧的人生和這輩子未知的道路。
她想,這輩子不用埋頭苦讀,不用上沒完沒了的補習班,不用到大學了還要是學霸,發揚勤學苦讀的光輝傳統,更不用承受巨大的就業壓力和社會壓力,就這麽輕鬆的活著也很好,至少現在她家裡沒有極品親戚,沒有懦弱無能的爹娘,不用擔心溫飽問題,民風也不是那麽保守,能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看起來挺不錯的。
轉眼就是秋天,由於糧食種得晚,收穫的時間也晚,直到九月底才能收稻子。
瘟疫過後鄉里的人手不夠,全村男人女人都相互幫著收地里的糧食,等到稻子收回家後,幸虧今年十月陰雨天不多,陽光正好把收回來的稻子曬得透透的。
剛把稻穀裝進倉里,就是秋雨綿綿的天氣,景狄和李珍娘忙著挖地種冬小麥和油菜。
景家的地多,夫妻兩個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景賢依舊在家做家務,景夏年紀小,他不讓景夏幫忙,景夏每天就圍著家裡買回來的小雞小鴨和撿來的小狗打轉,或是看著花圃里的花花草草發獃,日子過得無聊得緊。
童年總覺得時間過得慢,一天好像有一年那麽長。重新做回孩童的景夏坐在板凳上逗小花就有這個感嘆,這具身體里住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靈魂,卻過著極其無聊透頂的日子,她突然懷念起上輩子整天泡在書里的生活——人果真是犯賤,在某個壓抑的環境里待久了,離開後不適應新環境還會懷念那個曾經又恨又怨的地方。
三歲正是什麽也不懂的年紀,她又不能做出什麽和目前年齡成長階段不相符的事來,偏偏景夏上輩子又是個活潑好動的,這副小身板實在不能讓她施展拳腳,只能抱著小花長吁短嘆,現在想想,她還是覺得不甘心。
前世小時候,她爸媽工作忙,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幼兒園和學校里,父母對她寄予厚望,希望她長大成才,從小就替她報名各種補習班、才藝班,直到上大學了還不能輕鬆,爸媽說,還是得好好學習,不然找不到好工作。
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整天穿著黑白配的套裝、蹬著高跟鞋東奔西跑,面試了上百家,又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殺進最後的複試被錄用,再好不容易挨過了三個月的實習,就在轉正的前一天出車禍掛了,她的人品該是有多好才能召喚出神龍,然後加入穿越大軍的大潮啊?
想想就覺得該哭上一哭,祭奠一下還沒開始瀟洒的上輩子,她怎麽就那麽倒楣呢?
景賢剛煮好飯,出門就看到景夏抱著小花哭得委屈得不得了,忙上前去問道:「小夏,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說出來我給你評理去!」
景夏把小花放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說:「沒有人欺負我,我就是想哭。」小弟弟啊,你不懂得一個穿越人士的心酸痛苦。
她上輩子的人生才拐第二道彎兒,結果直接拐到懸崖下邊去了,這樣的倒楣事,難道不值得哭上一哭嗎?
景賢進屋拿了洗臉帕來,蹲下身給她擦眼淚,「沒人欺負你就好。雖然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女兒家也不能隨便哭,我聽外祖父說,女兒家的眼淚是珍珠,珍貴得很。」
景夏一下子就被景賢這句話逗笑了,她自然不會相信女兒家的眼淚是珍珠這句話,只是想到,這個小男孩的智商、情商都超出了他的年齡,尤其是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樣,特別讓人想笑。
景賢跟著笑道:「你剛才哭的樣子可丑了,還是笑起來好看。要不明天你跟著爹娘一起到地里去吧,地里可好玩了。」
景夏笑著點頭,「好!」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上輩子所處的時代固然好,但她現在所在的這個大徽朝也不是一無是處。景夏活得很樂觀,只是難免還會想起上輩子的爸媽,以後沒人在他們身邊鬧騰、沒人孝敬他們了,不知道他們過得怎樣了?
隔天,景夏跟著景狄夫妻去了地里,撲一撲飛蛾,翻泥巴找一找蛐蛐兒,捉蚯蚓放到竹筒里拿回家喂小雞,找到新樂趣後,景夏整天在泥巴地里打滾,回到家後就像剛出土的大蘿蔔一樣。
誰叫她上輩子沒在鄉下待過,對鄉下的一切都很好奇。
不過想想,她一個那麽大歲數的人了,還做那麽幼稚的事,她自己也覺得可笑。轉念又想,在這個缺乏娛樂的鄉下,也只能在總角的年齡做一些童趣的事來打發時間,也算是補償上輩子在幼兒園和各種補習班、才藝班裡丟失的童年吧。
日子鬧騰鬧騰就過去了,忙過了秋末,景狄夫妻兩個終於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