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看來,今日這局是早就布好了。
另一邊的黎煜在看清那幾名刺客的樣子以後,臉上的血色霎時消退,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滑落,他抖著唇,雙腿微顫,眼底更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雲惠帝龍威畢露高坐審問,幾人起初還緘口不言,未幾就露出了慌亂之色,其中就有一人似是求助般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神色不大好看的黎煜,抖著唇就要開口。
「父皇,不如就把這幾個嘴硬的傢伙交給兒臣,讓兒臣來查個清楚明白。」勉強維持住鎮定,黎煜突然開口道。見雲惠帝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他僵硬地扯出一絲笑容,繼續道,「父皇辛苦半日,何必再為此等小事……」
「小事?」黎燁打斷他的話,嗤笑一聲,涼涼地道,「父皇的安危原來在你的眼中竟只是一樁小事?」
黎煜急忙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瞪了黎燁一眼,忽而道,「你處處針對於我,莫不是你才是那幕後之人,想要設計構陷於我?」黎煜越想越覺得可信,他派出的人明明是去對付黎煊那小子的,怎麼到頭來被抓住不提,竟然還是以行刺御駕的罪名被抓的……黎煜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大抵是進了別人的圈套。
雲惠帝冷眼看著兩個兒子針鋒相對,一時只覺頭疼無比,他看向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溫羨,問道:「溫卿如何看?」
溫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狽不已的黑衣人,目光淡淡地從黎煜與黎燁二人身上劃過,而後才朝向雲惠帝,拱手彎腰作了一揖,緩緩開口道:「行刺御駕,又牽涉到太子與建州王,茲事體大,臣以為該詳查清楚。」
「好。」雲惠帝斂目,沉聲道,「此事就交由你去查,務必徹查到底。」
「是。」
「想在上林苑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動手對付衡陽王,殿下實在太過衝動。如今御駕被驚,被緝拿到的刺客都是從你太子府派出去的人,他們若是死士還好,可偏偏不是,殿下這是自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旁人的手中啊。」
太子府書房裡,自從遭貶之後便日益滄桑的溫恢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坐在那兒的黎煜,只覺得頭疼無比。空有一腔算計人的心思,卻無半分頭腦,若非這是自己的親外甥,他此刻都想拂袖而去。
黎煜起初還抱有一絲僥倖的心理,眼下聽了溫恢的話,一下子就慌了起來,再顧不得什麼端什麼太子的架子,走到溫恢的跟前,扯住他的衣袖,語帶懇求地道:「舅舅,你這次一定要救我啊。黎燁分明是和黎煊串通一氣來算計我的,如果,如果真的叫他們得逞了,我……舅舅,您看在我母妃的面上,一定要幫我啊這次。」
溫恢扶著黎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了。」
「什麼?」黎煜眼睛亮了起來。
「實話實說。」溫恢轉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秋葉紛落的蕭瑟景象,緩緩道,「向陛下坦誠你刺殺衡陽王一事,如今衡陽王安然無恙,你大錯並未鑄成,陛下最多不過大怒,你也正好藉此機會蟄伏,等建州王和衡陽王日後相鬥,便是你坐收漁利之時。」
這是溫恢思量許久之後最穩妥的法子,然而黎煜卻不同意。
承認了行刺黎煜之實,定會令雲惠帝對他失望,眼下自己這個太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如果添了這弒弟的罪名,他這個太子也算是做到了頭。
溫恢勸道:「殿下,兩害相權取其輕吶。」
「不行。」黎煜眯起眼,看向溫恢,突然道,「此案父皇全權交給溫時慕徹查,舅舅,你去找他,讓他想辦法把罪名安到黎燁和黎煊的頭上去。」
溫恢一愣,苦笑道:「殿下想來是糊塗了。」
不提他們父子不和已久,就單憑溫羨和衡陽王的交情,黎煜所言也無異於痴人說夢。
黎煜卻道:「溫時慕記恨你不過是因為當初小宋氏之事,舅舅你就去跟他道歉,不行就貶了宋氏為妾,溫謙為庶,讓溫時慕回來繼續做溫侯府的嫡子啊。只要能拉攏了他,黎煊就沒什麼可以跟我斗的了。」
溫恢靜靜地看著黎煜,眼底的失望之色愈來愈濃,然而想到身在深宮處處不容易的胞妹,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老臣姑且一試吧。」卻不願以舅舅自稱了。
從宋仁遭貶到宋家滅門,從定國公府落敗到如今的地步,溫恢夜夜驚夢,一樁樁都是陳年舊事,夢裡他為了功名利祿,為繁華遮掩,辜負小宋氏,逼走出息的嫡子……夢醒來,他看著睡在身側的宋氏,辨不清這麼多年碌碌何求。
離開了太子府,溫恢沒有乘坐轎輦,踽踽而行,一路走到相府的門前,立在石階下,他抬頭看向溫府門額上懸著的鎏金「溫府」二字,忽然扯了扯唇。
守門的小廝是識得溫恢的,見著他立即就變了臉色,雖不敢以下犯上驅趕他離開,但也一臉不耐地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沖溫恢道:「您請回吧,我家大人說了,不見客。」
「你可知我是誰?」溫恢皺眉冷聲問道。
嗬,不就是拋妻棄子的負心人么?小廝心裡不屑,面上依舊淡淡,道:「我家大人有言,甭管誰來了,他都沒空見。」自家大人要查案,還要陪夫人,哪裡還有空應付什麼外人,小廝心裡如此想著,又看向溫恢繼續道,「溫侯爺,您也別站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教人看見了也不大好。」
溫恢氣結,拂袖要走,一轉眼就看見隔壁武安侯府的大門打開,顏桁一臉喜色地拎著一壇酒出來了。他看著顏桁一路走到自己跟前,見他對自己視而不見,徑直越過自己步上台階被迎進溫府去,臉色頓時黑成了鍋底。
溫府的大門內,顏桁伸手拍了拍那守門小廝的肩膀,誇了他一句:「幹得漂亮,下次再見著了,直接一盆水潑過去,出了事,本侯給你頂著。」
溫恢登門的意圖,顏桁就算心思再粗也能猜出七八分。
十多年不管不問,到頭來為了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草包外甥倒願意拉下臉登門了,真是不知道溫恢的心是怎樣偏長的了。
轉過影壁,繞過曲廊畫樓,顏桁輕車熟路地走到了竹里館。
昔日溫府外人止步的地方,倒成了顏桁來去自如之地。他一路進了園子,並不踏足溫羨的書房,只在竹林旁的石桌旁坐下,一邊彎腰去逗搖著尾巴跑過來小不點,一邊對從他踏進竹里館就跟在自己身後默默不語的常達道,「去把你家大人叫來吧。」
武安侯隔三差五過來找自家大人喝酒,溫府的人見怪不怪。常達知道是因為在武安侯府里那位武安侯夫人管束武安侯管得緊,這位才會偷跑來這邊解饞,便也沒那麼急著去尋溫羨了,只與他道:「這個時辰大人應該正在陪夫人喝湯,勞煩侯爺稍等一會兒。」
顏姝雙身子,月份大了,溫羨越發小心翼翼,特意找了万俟燮開了滋補調養的葯膳方子,每日熬了湯與顏姝服用,甚至為了讓顏姝乖乖地喝湯,他也會每天陪著她吃一點。
顏桁知道這事,倒沒有多說什麼,徑自拆了酒罈的封口,往碗里倒了點,慢悠悠地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