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常信只當岑伯一毛不拔的毛病又犯了,抬手指了指武安侯府的方向。
人被趕出來了,東西被留下了。
岑伯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捋了捋自己的鬍鬚,笑了。
岑伯這一笑,教常信和常達都懵了,只是還沒等他倆開口詢問,岑伯已經提著食盒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竹里館。
沿著竹林夾道的石板小路走到竹里館書房前,見房門緊闔,果然如常信與常達所言一般,靜悄悄的,連半點兒動靜也沒有,即便是往日翻閱公文時的聲響也沒有。
岑伯將手裡的食盒換了一隻手提著,騰出右手輕輕地敲了一下門,出聲道:「大人,該用飯了。」
一大早就出門,折騰了半天回來又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這會兒都過了晌午,連著用午飯的時辰也早過去了。
岑伯側耳聽屋裡的動靜,沒等到迴音,他搖了搖頭,道:「大人吶,人是鐵飯是鋼,您不吃飯這哪成啊……」從前溫羨每每忙於公務忘了吃飯,岑伯就會提著食盒在門口勸,這麼多年下來,岑伯覺得自己勸飯的口才著實精進了,念叨起來更是像那開了閘的水,攔也攔不住了。
屋裡,溫羨擱下筆,將寫好的摺子吹乾了墨放到一旁,之後才伸手揉了揉眉心,略帶幾分無奈地看向門口映出的頗有些圓滾滾的身形,開了口:「進來吧。」
起身繞過書案,走到外間的圓桌旁,溫羨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見岑伯將飯菜擺好了還站在那兒,便挑了挑眉,看著他。
岑伯連忙將一雙筷子雙手奉上,頂著溫羨的目光,他在心裡先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大人,聽常信說,武安侯收下了您給送去的東西?」見溫羨只慢慢地吃著菜,眉眼不動,彷彿他說的事與他沒有半點干係,岑伯笑了一下,又接著道,「其實老奴覺得,武安侯心裡其實對大人怕也是滿意的,只是不願意鬆口而已。」
岑伯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樁舊聞,當時信陵城裡一戶員外家的少爺讓人抬了十六抬的聘禮去一戶人家提親,那戶家主瞧不上員外子,將人趕了出來不提,連著那十六抬聘禮也盡數摔了出來,最後摔壞的東西,那家主直接派下人核准了價將銀票一張張糊在員外家的大門上。
岑伯覺得,武安侯此番雖然沒有鬆口,但是卻將自家大人送的東西收下,若不是貪財,那就是心裡也留了餘地。
左右那四姑娘年歲還小,自家大人還有的是時間讓那武安侯鬆口。
「行了。」溫羨停下筷子,淡淡地打斷岑伯的話,臉色也微微冷了下來。
岑伯一下子就低下頭去,「是老奴逾矩了。」
溫羨擱下碗筷,抬頭看向岑伯,輕輕地揚了一下唇角,緩和臉色,與他道:「有些事情不可操之過急,這是你當年告訴我的,岑伯,我沒忘。」
岑伯愣了一下,而後知道,這大半天,他與常信等人不過是在杞人憂天罷了。
等溫羨用完了飯菜,岑伯收拾好,提著食盒走出竹里館后,看了一眼隔壁武安侯府的方向,渾濁的眼裡多了一絲亮光。
這幾年一直在盼望的事情終於迎來一些希望,這冷冷清清的尚書府也該有一位女主人了。
溫羨當日前往武安侯府拜訪一事雖然低調,但還是被有心人察覺了。
宋仁聽說這件事以後,當即就派人把定國公溫恢喊到了跟前。
「你說,溫羨到底想幹什麼?」宋仁沉著一張臉看著溫恢,花白的鬍鬚一挑一挑,「過去他在朝中不站幫不立派,眼下卻和武安侯顏桁來往甚密,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伯成,你可知其中內情?」
溫恢搖頭,「那逆子行事素來乖張,我也看不透。不過,顏桁就是個行軍帶兵的大老粗,在平州邊疆或許有用,如今陛下將他囿在京中,青虎營也難成氣候,愚以為,不足為懼。」
聞言,宋仁冷笑了一聲,「呵,不足為懼?伯成,你還是太小看你的兒子了。」
就憑他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從相位上趕了下來,甚至還險些害得他丟命,宋仁就再不敢小瞧這個外孫了。
行事心思細膩,出手快狠准絕。
宋仁欣賞這樣的人才,但當這樣的人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宋仁就不得不忌憚。
「還請岳父大人明示。」近些年來,即使在溫羨那裡大大小小的虧沒少吃,溫恢還是不相信他能攪出什麼翻天的浪來。
瞧著溫恢的神色,宋仁就看得出他的心思,當即便嘆了一口氣,道:「溫羨,早不是當年那個任你欺凌的少年來。他現在雖然只是小小的吏部尚書,但他上得聖寵,又把著吏部,還有那衡陽王……伯成,養虎為患,等到回頭被咬了,一切可都晚了。」
「岳父大人的意思是……」
宋仁抽出一張乾淨的宣紙,提起羊毫,沾了墨,在紙上寫下一個筆鋒遒勁的一個大字。
殺!
溫恢神色一變,攥緊了手,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宋仁,只見他一臉熟悉的陰狠之色。
上一回在宋仁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后,沒到三月,小宋氏就不明不白地沒了。
想到小宋氏,溫恢臉上露出一絲猶疑來,對宋仁道:「小婿以為,不妥。」
宋仁偏頭,睨著溫恢,「不妥?」
「是。溫羨不能動,至少在太子坐上那位子之前,動不得。」溫恢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遞給宋仁,在他打開時解釋道,「這是淑妃從宮裡派人送出來的。」
前幾日太子妃難產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後來又有人傳出太子黎煜縱容妾侍胡作非為、寵妾滅妻的流言,那些流言一開始只在坊間流傳,後來不知怎麼地就傳到了雲惠帝耳中。雲惠帝從前只以為黎煜無能了一些,得知這些事情之後當即大怒,派人將黎煜召到跟前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又打了三十大板后,就把他又給禁足在太子府靜思己過。
淑妃聽說后想要去向雲惠帝求情,卻被王公公直接攔在了大殿外。
王公公告訴淑妃,若想要陛下改變主意,不該她來求情,這滿朝文武中,現今說話能讓陛下聽進去的,也就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溫羨。
宋仁合上了信,嗤笑一聲,「留著他,難道不會威脅太子?別忘了,溫羨和衡陽王之間可是過命的交情。」
溫恢搖了搖頭,「只要拿捏住他,或許還是一把對付衡陽王的好刀。」
宋仁微微眯了眯眼,向前探了探身子,看向他,「說罷,你有什麼打算。」
「英雄難過美人關。」溫恢提起宋仁放在一邊的筆,在紙上寫下一個「顏」字,見他看向自己,頓了頓,便將那日太子府里溫羨救人一事細細地說了,最後笑道,「人只要有了軟肋,拿捏起來也就容易許多了。」
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緩緩地想起,宋仁眯著眼算計,即便溫恢所言行得通,可是混跡朝堂這麼多年養成的謹慎還是讓他沒有立即改變主意。
「岳父大人……」
宋仁擺了擺手,半晌才開口道:「這軟肋好不好用,總得試上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