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雪底的晚霞
起初很順利,夏紀幾乎是無視阻礙的挖完了近乎十米,他用手,用石瓦片,毫不間斷,不覺冰寒,也不覺雪中所藏利器的割傷。
但很快,他察覺到了噁心感,一種並不算是疼痛,反倒是似酒醉般的感覺傳來。
夏紀扶住一邊的「雪井」井壁,開始乾嘔。
他能看到自己的腹部如痙攣般起伏、收縮,而強烈的疲憊感襲來,使得他眼皮欲要重重垂下,而四肢開始發軟發熱。
「這是...副作用?」夏紀冷靜做出判斷。
是急速恢復帶來的副作用,所以導致了身體虛弱。
如果繼續下去,那麼這副作用會越來越大,大到導致自己死亡。
夏紀深吸了兩口氣,往嘴裡胡亂塞了兩團冰,以此提神與補水,旋即,便是繼續開始未完的工作。
大雪落到天幕黑了,才略有停歇。
夏紀終於挖到了底部,那似乎是個崩塌的屋頂,但是卻不是自家的木屋頂。
雪崩之中的村莊,方位本就難以判斷,夏紀只是按照感覺尋了處最可能的地方挖掘。
既然不是,他就如鼴鼠般繼續挖洞。
幸而,這處人家屋裡尋到了一把方便鏟,如此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粗略掃了一眼這屋中的村民。
「唔...原來是阿勇家,那麼我家應該在西南方三十米左右。」夏紀辨認出屋內面孔,然後做出判斷。
這阿勇他也算認識,但卻沒有絲毫搭救的想法。
因為若是耽誤了時間,夏鳶的生機也許就會被葬送。
夏紀既然確定了方位,便向西南方向揮動方便鏟,他挖掘的動作毫不停止,如不知疲憊的傀儡,一米,兩米,三米...五米...十米。
期間甚至雪塌過一次,將他整個埋在其中。
但很快他又從雪白中探出了手臂,面無表情地繼續。
慢慢地,他開始重重喘氣,他並不疲憊,也無痛覺,身子甚至完好無恙,但是皮膚上已經開始凝聚出奇異的淤紅,那些淤紅消散,又化作噁心感襲上心頭,令他忍不住再次伏地乾嘔。
半夜三更。
夏紀終於挖掘到了自己的家,他看到熟悉的簡陋傢具、被冰雪凝固的一盤紅燒魚,以及穿著紅圍褂的身影,正伏倒在地下,身子往下。
她的背部往上被一顆山石直接傾軋,頭顱、肩膀、甚至是雙臂連同著手都被這黑黝黝的山石壓在其下。
可以推斷,當雪崩混在著山中泥石爆發時,她是如何的不幸,如何的正忙碌著、做好了晚餐、開心等著弟弟回家,卻被突然落下的山石砸中。
死亡總是公平的。
不會因為貧賤富貴、美醜善惡而有所姑息,有所強制。
似乎是命到了,那便是到了。
終點總在飛來橫禍時,便抵達,來的突然,不給任何準備和恐懼。
夏紀雙手抱住那山石,想要挪移,但是山石本身四四方方,加上積雪的凝固,更是紋絲不動。
「夏鳶,你怎麼這麼倒霉。」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總說我倒霉,說我運氣不好,說多了,遭報應了吧。」
他咬牙切齒,把最後幾字一句一頓的說出,雙手拼勁全力,抱緊那與自己身型極度不配的巨石,試圖抱起。
他聽到自己五臟六腑幾乎快停止運轉,感到骨骼在「格拉」作響,強烈的噁心感在提醒著他身子的力量已經快枯竭了。
但黑石依然不動。
略一思索,他突然停下動作,視線稍轉,尋到一處原本作為石矮凳,成人小腿高,表面平滑,是夏鳶平時擇菜之地。
搬來那石矮凳,他又尋到家中的一根晾衣、防衛兩用的粗長鐵棍,這是姐弟兩從某個鐵匠鋪偷偷撿來的殘次品,後來還被那鐵匠追了半路,姐弟兩人輪流拿鐵棍,這才甩掉那大鬍子的鐵匠。
回家后,兩人慶祝了好久。
畢竟這鐵棍便是無用,拿去賣也能換點錢了,哈哈。
鐵棍和夏紀個頭差不多,此時一邊藉助地勢被壓入巨石之下,棍身中前墊在黑石上,夏紀則是雙手扣住另一邊。
如此,便形成了一個槓桿。
稍作觀察,在確認鐵棍方向與巨石傾斜方向一致后,夏紀深一口氣,雙手握緊鐵棍翹起的末端,驟然跳起,利用身體的重量,帶著那鐵棍重重壓下。
呲呲...
巨石挪動了下,然後順利的翻滾了兩圈,終於挪動開了。
露出其下血肉模糊,早已被壓成肉醬的頭顱,背部,手臂。
夏紀不顧強烈的噁心感,跪坐到那屍體身邊,也不顧那夾雜著碎骨的血漿,伸手從其中撿出一塊火紅貓眼大小寶石。
寶石三邊扭曲鏤空,整體呈現火焰焚燒衝天之狀,似是受到血液所染,那扭曲鏤空里浸入了些血滴,竟隱隱有滲入寶石之狀,似是外焰變成了血紅色,妖嬈而殘忍。
這是姐姐從不離身的掛飾。
也是...那狠心丟下自己兩人的父母,所留下的唯一憑證。
夏紀把那染滿鮮血的火紅寶石攤放在掌心,搖晃的視線里,只有那紅色。
漫天的紅。
整個世界都紅了,像被末日的熔岩所灌滿,像毀滅的夕陽在路的盡頭。
他靜靜看著。
不知看了多久,看的都忘了自己身上的強烈不適,以及忘了天地之間所有的聲息。
然後,他才一把緊緊握住,不管寶石的稜角刺入掌心。
雖說這什麼身世唯一憑證,自己並不在乎,也痛恨著,但是作為夏鳶你的遺物,作為留有夏鳶你鮮血的遺物...
我會帶著。
夏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茫然感從心底襲來。
他突然褪下自己裹著的墨黑外衣,然後披在了眼前的屍體上,把她噁心醜陋、被壓榨爆了的頭顱,後背遮掩住。
然後驟然起身,開始用方便鏟挖泥。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雪崩之下的數十里,在冰冷堅硬的泥土上出現了一個墳墓。
墳墓上潦草所書:夏鳶之墓。
想了想,他又用力在開頭處刻上了「姐」。
做完這一切,忙碌到了盡頭,忙碌時所忘記的東西又開始蘇醒。
「夏鳶,你不是還想著嫁人嗎?嗯...你喜歡哪個,我去抓來陪你。」
「算了...那些人又和我們不親,便是葬在一處,也只是讓你心煩。」
又是片刻。
「夏鳶,你還有什麼心愿沒完成呢?唔...我幫你去做啊。反正我感覺不到痛,現在恢復能力又這麼強,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哪裡去不了呢?」
他陷入了回憶。
「哦,對了...你常常和我說,塞外的晚霞很美,如同琥珀融化了,很安靜,很絢爛。」
完全應該此時崩潰的少年,卻出奇的冷靜,面對著墳墓,如同面對著生者,表現出從未有過的嘮叨。
「可是你什麼時候去過塞外呢?」
...
「不管了,我也想不到你有說過其他心愿。
既然你想看塞外的晚霞,那我帶你去看啊。」
他露出了微笑,而火紅寶石的邊角已經刺入了掌心,血液流轉,復又匯入那扭曲鏤空中,將姐弟的血液通過寶石又融合在了一起。
妖嬈,而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