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渡口騷亂
「主上。」
「你是何人?」
「我教你。」
「我若打贏了你,便放我進去。」
「川川!」
「川……」高顏和含糊不清地咬牙喊了一聲便驚醒過來,定定地看著眼前的案牘,許久未動。監察司判官宋之進走進來,說道:「高文書,昨日的卷宗整理好了嗎?」見少年一副臉色凝重的樣子,關切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蔡府一案后本來就讓你放半月假的,可你倒好,才休息了兩日就來了。」
「多謝大人關懷,卑職身體早就無礙了,剛才打了個盹方醒,有點恍神而已。」高顏和回過神來,恢復平日里的溫和神色,應道,「如今正是繁忙時候,卑職怎敢偷懶呢。您要的卷宗我已經整理好了~」他遞上一沓卷宗,抬眼看見宋判官官服補子上泛著冷光的神獸圖紋,不禁想起阿川滿身血污要斬殺鬼餮的冷酷神色,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宋之進接過卷宗,專註翻閱著,「嗯……最近梁齊兩國戰禍突起,,江北首當其衝,短短十數日,就有三萬亡魂需要地府處置。這個繁忙關口,你能回來幫忙是好的,但得量力而行,注意休息。一會兒你去忘川渡口協助核定往生名冊吧。」
「是,大人。」
這會兒她應該也在忘川渡口吧,少年的眼光在絡繹不絕的人群里搜尋,終於看見那個熟悉的瘦小身影,依舊是一身玄黑的差服,巴掌大的小臉半隱在忘川邊明滅的冥火里,看不清表情。蔡府一案后,阿川在地藏王菩薩處養傷養了五六日,回來后便因鬼餮一事受罰,做個了黃泉路上押送普通鬼犯的末等鬼差,這幾日才被調回忘川渡口,維持秩序,協助孟婆灌湯。這一個多月里,高顏和其實與阿川就打過幾次照面,她似乎比往日里更加沉默寡言。
忽的,少女的眼睛看了過來,高顏和露出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可還忙得過來?宋大人讓我來協助核定往生名冊。呀,這人數真是比往日里多出好幾十倍呢,難怪聽說今日城隍爺都去地府大殿找閻王爺協調加派人手呢。果然是戰禍噬人。」
「嗯,除了兩國的士兵,還有很多邊境的百姓。」阿川應了一聲,看著一隊魂魄走向渡口,最後的一個小童絆了一腳險些跌倒,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低聲說了一句:「跟緊你阿婆。」那小童怯怯地抓緊阿婆的衣擺往前走去,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上透著一個黑洞洞的大破口,大概就是他生前的致命傷吧。
阿川又回過頭看了眼面前的少年,上次為了救自己受的傷也不知道好徹底沒有,她心裡默默嘆口氣,抱起一堆冊子壘在一邊的長桌上,說道「那邊有張椅子,你坐那兒核對,無誤就放過來飲湯。」
「好嘞~還是阿川體貼我。哎,三天前蔡府一十四個男孩魂魄均已投胎輪迴了,你可有看見?」高顏和翻著冊子,假意輕鬆的口吻說道。
阿川的眼神一滯,很快側過臉去對著忘川淡淡應道,「我前日才調到渡口,未曾見到。」
「我倒是去看了一眼,他們能重新投胎輪迴,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而那劉岸也早被判了刀山火海之刑和三世畜生道。阿川,你也已經儘力了,看開些。」高顏和稍稍收斂神色,低聲說道。
阿川沒有回頭,沉默了一刻,沉沉說道,「那作惡的受刑下獄,百年千年後還有機會重新投胎做人。而林仲,他是為了救人,卻只能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天道如此算是公平么……」
「阿川,永歸於塵土並沒有那麼糟糕……」忘川上熒光忽明忽暗,襯著高顏和眸光幽微,神色難辨。阿川此時心情低落,並未敏感深究,自顧看著漫漫水波,涼風滿袖,兩人無話,只有亡魂低低的嗚咽聲在耳際繚繞。
忽然,遠處的魂魄隊伍騷動了起來,哭喊聲、叫罵聲漸起,如同波紋泛開,愈演愈烈。儘管鬼差們揮舞鐵鞭,厲聲喝止,但奈何鬼魂數量實在太多,渡口竟一下子亂了起來!
阿川反應迅速,放下身後的桃木柵,急急對高顏和說道:「木柵里的是已經飲過孟婆湯待輪迴的魂魄,你領著這邊幾個鬼差先送他們輪迴,別讓後面的魂魄進來。我去後面看看發生什麼事!」
「好!你自己小心!」高顏和叮囑一句,便看著她一手按著腰間的栓魂鏈躍進了騷亂的人群。
「梁軍,那些都是梁國的兵!」一個士兵模樣的亡魂大聲喊道!
「殺盡梁狗!岩城不能丟!」一個將軍模樣的人紅著眼舉臂一呼,本來沉默垂首的亡魂們紛紛抬起頭,辨別敵軍廝殺起來,一張張仇恨猙獰的面目,彷彿都還未意識到自己已經身亡。隊伍後段亂做一團,有的亡魂以為自己還未從戰禍中解脫,驚恐地向輪迴渡口擠去。
「武大哥,發生什麼事了?我們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有敵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魂魄顫抖著問道。一旁的青年皺著眉頭,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我們已經死了,沒有戰事了。這不都有鬼差在管著么,沒事,我們只管一會兒喝了孟婆湯就……投胎去了。」小兵點了點頭,往前繼續走著。青年在他身後,略微護著的姿勢。
「爹——」身後傳來一聲弱弱的喊聲,如此熟悉……那青年轉身循聲望去,那勉強擠出人群過來的,正是自己的妻女!「小燈!慧娘!」青年飛奔過去,一把抱住妻女兩個,細細看了兩眼,又緊緊摟在懷裡哽咽道:「真的是你們,真的是……我死後就想回家來著,但實在太遠,才走到嵐江頭就被鬼差帶走了。」「阿元……」慧娘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等等!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難道你們?」武元突然反應過來,驚痛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戰事遠遠沒有打到武澤郡阿!」
「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小燈。家中沒糧了,小燈病了沒錢買葯,我不忍心讓她一個人下黃泉,就隨她一起來了……」慧娘哭著說道。
「怎麼會這樣,我去北境服役之前給家中留了一年的糧食,每個月還寄回5兩兵餉,這才半年怎麼就……」武元看著妻女,心痛地難以置通道。
「鄉長征了好些稅目,每月你的兵餉到家只剩一兩了,半月前戰事剛起時鄉長就帶人強征了大半家中的糧食說是充軍糧。我本打算靠著織布和種菜,勉強帶著小燈度日,但是小燈病了之後,需要花錢……想給你寫信,但是戰事期間信寄不過去,我去找鄉長,他也不管……我只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燈咽氣……」慧娘痛哭失聲。小燈見狀,伸手給她抹淚,安慰道:「娘親不哭,死了多好呀,小燈身上都不痛了,我們還見到了爹,現在我們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武遠既心疼又氣憤,怒道:「鄉長這欺人的狗官,我要找你拚命!」
「阿元,你別……」慧娘正要攔著,突然衝來一群梁兵,大喊沖向他們。武元把妻女拉到身後,但寡不敵眾,很快被打倒,咬牙喊道:「不許碰我妻兒!」
「爹!」小燈見狀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正此時,一根拴魂鏈斜刺里穿出,把一眾梁兵捆倒,差帽下是女子狠厲的眼神:「爾等已成亡魂,還敢在地府放肆!」被栓魂鏈捆住的梁兵亡魂瞬時安靜了下來,狀如木偶。她轉過身來,對著一對母女柔聲說道:「你們在呆在原地,不要四處亂跑,很快就有鬼差來安置你們的。」說完,女子便奔向他處騷亂去了。
「娘親,爹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