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靠在姊姊懷裡,小聲地抽搭,「我要綉兩隻白鶴的……」
「好,姊姊給阿洵綉兩隻白鶴,也綉兩個香囊,給阿洵一邊掛一個,阿洵喜歡不?」瞅瞅那邊一直偷笑的楚薔,含珠無奈又心疼地哄道。
「喜歡。」楚洵抱住姊姊的脖子,「姊姊給的我都喜歡,不掛在身上,都藏起來,不丟了。」
小孩子的喜歡最單純也最容易讓人生出被人需要的滿足感,含珠親親楚洵的小臉,剛想再哄哄,楚洵也捧著姊姊的臉親了一口,眼圈紅紅的,要多可憐就多可憐。
含珠貼著他的額頭頂了頂,笑著道:「那咱們去找舅母了?」
楚洵乖乖點頭。
方氏剛到花園就瞧見含珠姊弟倆了,遠遠見含珠一身粉紅褙子,暗暗嘆息。
程鈺在王府的處境尷尬,弄得他們這邊的親戚也難辦事,譬如這種喜事,穿素凈了,旁人會不會誤會她們沒有底氣來靜王府?而她們穿得搶眼些,也是給程鈺撐腰,不被親爹看重又如何,程鈺還有武康伯府、雲陽侯府兩家親戚,是謝家、吳家比不上的。
「舅母,我的香囊丟了……」遇到了傷心事,楚洵看到親人就委屈,撲到舅母懷裡又掉了幾顆眼淚,「姊姊給我做的……」
方氏看向含珠,含珠一臉無奈。
方氏就笑著拍拍外甥,「不怕不怕,讓姊姊再給阿洵做個更好的,阿洵不哭了啊,再哭旁人都笑話咱們了,笑話你,也笑話姊姊。」
楚洵揉揉眼睛,馬上止了淚。
方氏將楚洵抱在腿上哄,瞅瞅不遠處的女眷們,輕聲同含珠道:「壯壯不大舒服,阿凝在家陪牠,說什麽都不肯來。」
含珠笑了笑,「妹妹還是孩子脾氣。」
因為顧衡來了京城,為了以防萬一,這兩年妹妹都不好頻繁出門,等妹妹再大兩歲,模樣長開了,顧衡看到人也不敢十分肯定了,方可放心些。幸好楚菡姊弟倆出了孝,含珠想妹妹了,可以多去武康伯府幾趟。
「舅母,剛剛四喜打了謝槿一個耳光……」含珠低聲將石橋上的事說了。
「她該打!」方氏很是痛快地道,滿意地看了四喜一眼,「還是懷璧會挑人,你性子軟,身邊就該多兩個硬氣的,有的人能講道理,謝槿那種,最會蹬鼻子上臉,打一頓她才老實。含丫頭不用怕,那邊沒臉找你對質的。」
若是身分跟女兒差不多的,還可以給對方家裡點面子,謝槿這種故意到他們跟前顯擺謝氏受寵的就夠不識趣,還敢仗著謝氏挑釁,謝家不會教女兒,他們替謝家教。
含珠憂心地問:「會不會給表哥添麻煩?」
小姑娘細心體貼,想得周到。
方氏神色複雜地道:「沒事,你表哥早不在乎了。」程敬榮再不滿還能如何?父子父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割不斷的血緣關係。
一句「不在乎」,含珠心頭忽的一酸。
怪不得他總是那麽冷,生母死後,父親很快續娶,對他不聞不問,他卻要看著父親疼愛繼母的子女,日子過得跟原來的楚菡差不多了。楚菡身邊好歹還有個弟弟,姊弟倆互相慰藉,程鈺什麽都沒有,自己住在一個院子里,孤零零的。
含珠摸了摸被方氏抱著的男娃。
程鈺那麽看重楚洵,是不是因為在楚洵身上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
小孩子的喜歡,最純真也最打動人。
靜王府正院,謝氏快步走進一間客房,透過鏡子看到謝槿高高腫起的臉,她皺眉道:「她為何打你?」過來的路上丫鬟將大概經過跟她說了,現在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侄女又去挑釁楚菡。
「我聽說她病了,看見她在那邊賞魚,就想過去跟她打聲招呼,還沒靠近五步,便被她的丫鬟打了,說什麽不許我打擾她。」謝槿哭著站了起來,指著自己的臉給姑母看,「姑母你看看!真是欺人太甚,那又不是楚家的橋,她憑什麽不讓我上去?姑母你得替我做主啊!」
謝氏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眼神示意所有丫鬟下去。
人都走了,謝氏的目光越發冷了下來,盯著面現茫然的侄女道:「孰是孰非,你心裡有數,今日姑母把話說清楚,你再敢仗著我的身分去找周、楚兩家人的不痛快,被我知道,休怪我不認你這個侄女,往後再也不許你踏進靜王府大門。」
這樣拙劣的謊言,當她是傻子?
一個個都想沾她的光,他們知道這麽多年她是怎麽熬過來的嗎?
為了前程,母親、兄長將她送給了程敬榮,根本不想想程敬榮堂堂王爺,為何只挑小戶女、破落勳貴之女當王妃,現在連一個侄女都想吸她的血,不顧她的臉面給她四處丟人,憑什麽?
「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在這裡老老實實待著,下午賓客都走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冷冷告誡完,謝氏轉身離去,很快門外就傳來她吩咐丫鬟不許放謝槿出門的聲音。
謝槿僵在屋裡,她的丫鬟捧了消腫祛瘀的膏藥進來,她一把搶過瓷瓶,厲聲將丫鬟攆了出去。
臉上疼得難受,她回到梳妝鏡前輕輕往臉上塗藥,塗著塗著,視線從臉上挪到了鏡子里的眼睛上。
楚菡給她等著,早晚有一日,她會靠自己報了這一巴掌的仇,還有姑母,也要讓她仰頭看自己,讓她嘗嘗求人的滋味!
爆竹聲響,新娘子進了門。
靜王府的親戚們早早候在新房,等著新郎新娘過來挑蓋頭。
其中身分最尊貴的,是壽安長公主。
靜王府的爵位傳了好幾代,到了程敬榮,他與明德帝這對隔代堂兄弟關係並不是多親,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熱鬧還是會互相走動的。
含珠牽著楚洵站在方氏身側,察覺坐在主位上的壽安長公主朝她這邊瞥了好幾眼。
楚傾與壽安長公主的風流帳含珠有所耳聞,因此招來對方的不滿,她也無可奈何。倒是楚洵,不懂這些,見那人一直看他,他攥緊姊姊的手,悄悄回視壽安長公主。
男娃漂亮可愛,臉上有楚傾的影子,壽安長公主瞧得入了神。若她能跟楚傾生個兒子該多好,她還年輕,還能生的。
「新郎、新娘來了!」不知誰興奮地喊了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
含珠回頭看熱鬧,沒有多看世子程鐸,眼睛只好奇地盯著新娘的紅蓋頭。
新郎程鐸臉上始終帶著溫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禮,就笑著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則負責陪新娘子,方才新郎將蓋頭挑開,露出一個妝容精緻的鵝蛋臉龐,略顯豐潤,很有福氣相,若說美貌,新娘是上等之姿,卻並不驚人,瞧著跟龍章鳳姿的程鐸不是那麽相配。
晌午吃席,方氏瞥見含珠只挑素菜夾,心生愧意,用完飯,一手牽著含珠,一手牽著楚洵,笑著道:「走,舅母領你們去你們表哥那裡坐坐,他那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樣了。」
含珠眼睫顫了顫,原來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來了嗎?」楚洵悶悶地問。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認真地哄小傢伙,「他沒回來,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楚洵低著腦袋走,到了長風堂,大眼睛四處亂看,看向院門口,正好瞧見程鈺一身絛紅色錦袍走了出來,他立即掙開姊姊、舅母的手,蹬蹬蹬朝他跑了過去,「表哥,我的香囊丟了,你看到了嗎?」
程鈺低頭看他,疑惑地問:「什麽香囊?」
楚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姊姊給我做的那個,上面綉了白鶴!」
程鈺面色微沉,回頭吩咐陳朔,「你去前院問問,可有人撿到一個寶藍底綉白鶴的香囊,撿到者有賞。」
「是。」陳朔大步走了。
程鈺抱起楚洵,輕聲哄道:「表哥讓人去找了,找到了馬上還給阿洵。」
楚洵緊張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鈺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麽會哄孩子,肯定早想到應對的辦法了吧?
含珠以為他不知該怎麽哄了,笑著對楚洵道:「姊姊不是答應再送阿洵一個更好的了嗎?」
楚洵點點頭,大聲對錶哥道:「姊姊說綉兩隻白鶴給我!」
程鈺捏捏楚洵的小胖手,抱著他往裡走時,唇角難以察覺地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