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美人含珠】
八月桂花飄香,含珠懶懶地轉個身,還沒睜開眼睛就先聞到熟悉的清香,令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年四季,她最喜歡的就是金秋時節,天氣不冷不熱,院子里種的兩棵桂樹,讓屋裡都不用點熏香了。
愜意地躺在床上,聞著淡雅的清香,聽到睡在外間的丫鬟春柳起來了,含珠這才起身,將青色的紗帳掛在月牙鉤上,一雙小腳探入粉紅緞面的繡花鞋,先去梳妝鏡前坐了,歪頭梳發。
春柳洗漱好,走到內室門口,挑起帘子往裡看,見含珠起了,她笑著走進來,「姑娘醒的真早,怎麽沒叫我啊?姑娘歇著,我來吧。」說著便要接含珠手中的梳子。
含珠歪著腦袋同她說話,「不用了,你去收拾床帳吧,我自己來。」
江南女子聲音輕柔,她的聲音卻比尋常姑娘更加嬌軟,又輕又細,脾氣再暴躁的人到她面前也不敢撒野,生怕自己的大嗓門驚動了美人。
春柳哎了一聲,熟練地去疊被子,將床帳收拾好再去水房端水,出來時碰到二姑娘身邊的秋蘭,兩人笑著打聲招呼後各自忙去。
端著水回到含珠院子後,春柳一邊伺候含珠洗臉,一邊道:「二姑娘也起了。」邊說邊將濕巾子遞過去。
「準是聞到桂花香了。」含珠笑著接過巾子,臉上及脖子上都仔細擦拭一番,洗好了再回到梳妝鏡前,打開香膏盒子挖了一指瑩白的香膏,分別點在臉上、額頭、鼻尖兒、下巴等處,閉上眼睛,細細抹勻。
春柳一邊幫她梳頭,眼睛也不禁往鏡子里瞄。自家姑娘黛眉細如竹葉,眼眸似秋水盈盈,膚若凝脂,唇如塗朱,無須脂粉已是傾城顏色,真正是天生麗質。若光是臉美也就罷了,姑娘身上天生就有一股淡香,挨得近才能聞到,可惜今日被外頭飄進來的桂香掩去,不過要讓春柳說的話,姑娘的女兒香可比花香好聞多了。
這樣嬌滴滴的姑娘,怪不得夫人當年起名叫含珠,旁人家受寵的姑娘都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江家的大姑娘,那得含在口中養著才行。
「好了,姑娘瞧瞧滿意不?」春柳退後幾步,頗為自得的看鏡子里的美人。
含珠看了看,點點頭,起身往外頭去了。春柳總把為她梳妝看成一件大事,含珠卻不熱衷打扮,依她來看,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里見的除了父親和妹妹,就是身邊的丫鬟,妝容得體就夠了,無須費太多心思。
西邊屋裡,二姑娘凝珠剛好也出了門,看見含珠出來,笑著喊了聲姊姊。雖是才八歲的小姑娘,但生得明眸皓齒,長大定也是個美人。
含珠只這一個妹妹,母親早喪,妹妹算是她親手照看大的,姊妹情分比一般姊妹更深厚。
看凝珠一臉欣喜地望著滿樹的桂花,含珠上前握住她的小手道:「一會兒叫人在桂樹下鋪上蓆子,過幾日姊姊做桂花糕給你吃。」
聞言,凝珠對著桂樹滿臉憧憬,「我也跟姊姊學,做好了給爹爹嚐。」
話音剛落,走廊那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聲,姊妹倆齊齊望過去,就見著一身淺灰色長袍的父親江寄舟走了過來,才三十齣頭的男人,因常年咳嗽,背已經微微佝僂起來,蒼白的面色也減損了原本的俊朗,含珠看著心裡發酸,不由得想起她九歲那年。
那年縣裡風寒盛行,江寄舟本就患有咳疾,染上風寒後更是雪上加霜,卧床不起。他怕自己就這麽去了,便急急為含珠定下顧家這門親事,可含珠不在乎什麽婚事,只盼父親長命百歲。
她日夜守在父親身旁,照料著他,幸得老天爺保佑,父親逐漸好轉,沒奪走她們的父親,但也落下了病根,年年到此時節咳疾就顯得比往日劇烈,可是今年,父親的病好像更重了。
「爹爹,今日還去學堂嗎?」含珠擔憂地迎上去,「要不讓張叔去告個假吧,請宋郎中過來給您看看,上次那個方子不太管用,咱們請他再換個方子。」
江寄舟擺擺手,扯出一絲笑安慰女兒,「沒事,哪年入秋爹爹不是這樣?過了這陣子就好了。剛剛我聽你們姊妹倆說要做桂花糕?好啊,含珠做的桂花糕最好吃,做好了給顧家送去些,讓他們也嚐嚐。」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最多只能再撐個兩三年,為此他必須讓女兒跟顧家打好關係,將來他走得也安心。
含珠懂父親的苦心,忍著心酸應了,說話間,一家三口緩步走向飯廳去用早飯。
飯畢,江寄舟叮囑女兒,「一會兒我讓張叔去買冥紙,回頭你剪了吧。」說著便起身要出門。
含珠輕輕「嗯」了聲,後日是母親的忌日,因此這兩天要準備很多東西。
姊妹倆一起送父親出門,到了二門再折回來。
凝珠牽著姊姊的手,小聲問道:「為什麽每次咱們家做新鮮吃食,爹爹都讓姊姊給顧家送去啊?」
她去顧家作過客,未來姊夫顧衡對她很好,顧夫人也很溫柔,顧老太太就不好相處了,看她的眼神總跟看賊似的,好像她會偷顧家的東西,最討厭的是顧瀾,明明跟姊姊一樣的歲數,卻總拿鼻孔看人。
姊姊讀得書比她多多了,也沒有辦詩會炫耀過,顧瀾呢,最喜歡被人誇文採好,誰誇她,她就跟誰交好,不誇的她就擺臉色。
含珠摸摸妹妹腦袋,柔聲解釋道:「因為爹爹跟顧伯父是故交,平時就要多些走動。」
凝珠撇撇嘴,「他們就沒給咱們送過東西。」
含珠笑了,「怎麽沒有,前天剛把中秋禮送過來,你忘了?」兩家定了親事,顧老太太再不滿意她,該走的禮也不會忘的。
不願妹妹計較這些,含珠領著妹妹去鋪蓆子接桂花,待及午飯前,張叔派人把上墳用的冥紙送過來,含珠便叫來妹妹,姊妹倆坐在窗下一起剪冥紙。年年做,早就熟練了,姊妹倆很快就將冥紙剪好,用過午飯、睡完午覺,含珠又領著妹妹去書房,教她讀書。
江寄舟是舉人,家裡藏書頗多,自含珠識字後,閑來無事就在書房裡打發時間,更從中學習到不少學問,而今凝珠也到了適學之齡,江寄舟白日要到學堂,便由含珠來教授她。
紅日漸漸偏了西,縣學散了課,江寄舟留在學堂幫幾個學生釋義,耽誤了兩刻鐘才往外走,走到學堂門口時,家裡人已在門口等他。
當家裡的騾車駛近縣衙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喧譁,江寄舟掀開窗帘往外望,只見縣衙門前人山人海。
「將車停在路邊,你去看看出了什麽事。」江寄舟吩咐長隨張福道。
梧桐縣是個小縣城,如今這位沈知縣是新來的,上任不到半年,此地百姓們安居樂業,很少有大案子,因此江寄舟對他並不了解。
張福是管家張叔的兒子,今年十八,正是好奇的年紀,得了吩咐,俐落跳下去,泥鰍般往衙門前擠,邊擠邊問:「怎麽回事,出了什麽事了?」
有人幸災樂禍地道:「豆腐張的媳婦跟劉三廝混,被豆腐張抓個正著,知縣老爺英明,判劉三去根,豆腐張媳婦杖刑,嘖嘖,瞧瞧那一身細皮嫩肉,打了多可惜啊……」說著說著,那些話就變得有點不堪入耳了。
張福還沒媳婦,一聽這話,擠得更歡了。難得有女人看,前面的漢子們都不願給他讓地方,但架不住張福人高馬大,拚著被人用胳膊肘狠撞兩下,硬是擠了進去。
他定睛一瞧,就見知縣大人正襟危坐在衙門大堂里,前頭一個婦人披頭散髮趴在長椅上,身上衣服都沒了,身旁兩個衙役毫不留情地打著板子。
張福眼睛盯著那媳婦沒挨打的地方,喉嚨不由緊了緊,問旁邊的人,「劉三呢?」
因為離衙門大堂近,旁邊的人壓低聲音對他道:「你傻啊,劉三是要去根的,能當著咱們的面用刑?你不怕疼啊?」
張福想了想那情景,不禁打了個冷顫,連看女人的心思都沒了,捂著口袋又擠了出去,回到騾車上,朝車廂低語了一陣。
聞言,江寄舟捂嘴輕咳了咳,心想著劉三最喜偷雞摸狗,因家裡有點小財,以前犯事後給官府塞些孝敬,案子都不了了之,是縣裡臭名昭著的混混,如今看沈知縣的做法,應該是個好官,而劉三落得這番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