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老太太嘆息道:「子衍是個尊師的,見都沒見過江家姑娘就應了。」
葉氏請她過來不是聽她發牢騷的,附和了幾句,漸漸放低聲音,「難道就沒有法子退了這門婚?老太太莫怪,實在是子衍太過出眾,我與我家老爺都捨不得錯過這樣的佳婿,而且子衍中舉後,來年進京趕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也要四處打點,這都得用錢,我家老爺說了,只要親事成了,這些花費我們全攬了。」
顧老太太一聽,精神一震。她最近最愁的就是這個,這三年她省吃儉用也只攢了幾十兩銀子,江寄舟只惦記著讓他們照顧他女兒,從沒主動提過幫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還是官身呢!
自己本就不滿意這門親事,眼下更是堅定退婚的決心,只是這幾年江家對顧家照拂不少,倘若突然退婚,縣城的人會如何議論他們顧家?
葉氏一直盯著她,見顧老太太動搖了,以退為進地道:「罷了,既然親事已定,我們也不好再做毀人婚約的事,老太太就當我沒說過這番話吧,不過就算當不成親家,老太太將來有什麽需要,也不用跟我們客氣。」語畢,喊來外面守著的丫鬟,讓她去請兩位姑娘回來。
顧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怎會聽不出後面的全是客氣話,兩家是姻親,沈家幫女婿就是幫女兒,兩家什麽關係都沒有,人家理你做什麽?
「夫人,這事容老身考慮兩日可好?」顧老太太連忙道:「其實……其實江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為當年江家對我們有照拂之恩,我們也不會應下,待我回去與江家商量商量,兩個孩子不合適,退了也是為了大家好。」
葉氏面露喜意,「還有這層緣故?江家姑娘有什麽問題嗎?」
顧老太太剛剛是靈機一動隨口編排的,但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想到退婚的由頭,因此越說越順溜了,「那孩子從小沒有母親教養,姊妹倆手腳都不太乾凈,小時候去旁人家做客總喜歡順些東西,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葉氏皺眉附和,「這樣的人怎麽配得上子衍?先前我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只盼著老太太順順利利退了婚,別因為曾經的一點小恩就耽誤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壞了顧家的家風,那種人非主母人選。」
顧老太太頷首,「可不是。」
兩人說到了一處,送別時便依依不捨起來。
等顧家的騾車走了,葉氏回了上房,笑盈盈地朝丈夫邀功,「老爺放心,說動她了。」
沈澤笑著將半老徐娘的妻子摟到懷裡親嘴,心底卻縝密地安排著,他先哄妻子幫他,待江、顧兩家退了親事,到時他就用不著妻子幫忙,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頭他再哄哄妻子,妻子素來心胸寬大,想必也不會生氣太久,那時他便可享受齊人之福了。
而顧老太太回到家裡後,也暗暗思忖起來。
江含珠貌美帶香,看似溫柔守禮實則欲擒故縱,那嬌嬌弱弱的模樣,是個男人都會被她迷住,就連自家孫子也不例外。開春時,自家孫子還偷偷用私房給那丫頭買了一朵珠花,被妹妹發現了,寧可惹妹妹傷心也堅持要送給江含珠,江含珠雖然沒戴過,但珠花不見了,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臉的小娼婦!
顧老太太無聲罵了句,因為太恨,轉眼計上心來,看來她得趁孫子回來之前,把與江家退婚的事情辦妥了。
含珠坐在下人房,手裡拿著本書,卻怎麽都看不進去,忍不住走到門前,眺望上房那邊。
父親去縣學教書了,妹妹除了父親回來時可以來這邊找她,就只能待在那兩人面前當人質,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個冷峻危險,一個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們在一起,她心裡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顧家來人了!」春柳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急急地道:「那人說老太太突然發了病,說是想見姑娘,讓姑娘馬上過去呢!」
「怎麽病了?」含珠急著問,到底是她未來的婆家祖母,乍然聽到惡耗,她不可能無動於衷。
春柳也說不清楚,手指著上房,慌忙地道:「只說病了,張叔問過那人,那人許姑娘出門,只要別驚動裡面受傷的那位就行,也別泄露給外人知道。」
聽到這些,含珠又急又惱,她出不出門憑什麽還要他許可了?但轉瞬想到妹妹在他們手裡,她也只能忍下,進屋換了身素色衣裙,挽個簡單的髮髻,領著春柳就急急往正院趕。
程鈺雙手抱胸靠在廂房門前,瞥見從下人房那邊轉過來的兩道人影,默默將目光投過去。
在滿院清幽的桂花香氣里,就見她一身青色褙子搭白底長裙,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想著才短短四日不見,之前稍顯圓潤的臉龐竟瘦了下去,而此時,那兩道如畫的黛眉緊緊蹙著,一雙水眸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程鈺沒有迴避,迎著她恨怨交加的目光,無聲警告她。
含珠見狀,猛地攥緊了手,看向廂房裡頭,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卻擋住一半門口。
正要收回視線,廂房裡突然傳來妹妹清脆的笑聲,「你說謊,烏龜是水裡游的,怎麽可能在天上飛?」
聽到妹妹的聲音,含珠不由停住腳步,可她也就只聽到這一聲而已,屋內沒有聲音再傳出,也沒有聽見男人的聲音,不知是說話聲太低還是兩人都沒再說。
原想多聽一會,可察覺門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顧家的事也刻不容緩,含珠咬了咬唇,快步走了,而程鈺一直到主僕二人身影消失後才關上廂房的門,進了內室。
定王還得養個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動,此時乖乖躺在床上,他跟程鈺沒什麽好說的,全靠給凝珠講故事打發時間,此刻見程鈺進來,他摸摸拄著下巴、撐在床邊認真聽故事的凝珠的腦袋,扭頭問程鈺,「有事?」
程鈺沒有隱瞞,「顧家請大姑娘過去,我同意了。」定王並非好色風流之人,不至於好奇一個已經訂親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訴定王江家有兩個女兒沒有關係,只要別讓定王看到容貌傾城的江含珠就不會節外生枝。
聽到程鈺的稟報,定王只嗯了聲,並沒有放在心上,倒是凝珠一臉擔憂地站了起來。
她問程鈺,「他們找我姊姊做什麽?」
程鈺聲音冰冷,「不知道。」
凝珠怕他,不敢再問了,重新坐回床邊,卻沒了之前一心聽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鈺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惡煞的,怪不得京城沒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歡這個饞嘴的小姑娘的,笑著問她,「你不高興姊姊去顧家?」
凝珠悶悶點頭,「老太太不喜歡姊姊,每次過去老太太都會數落姊姊。」
定王閑著沒事,陪她說話,「你姊姊不好嗎?老太太為何數落她?」
凝珠馬上替姊姊辯解,「姊姊好,我姊姊最好了,姊姊做飯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問她這個做什麽?」程鈺突然插話道,一臉嫌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聽著都煩。」
程鈺不高興,聲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縮了一下,耷拉下腦袋。
定王無奈,柔聲哄道:「他不愛聽咱們就不說了,凝珠去寫字吧,我看看你有沒有進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書桌前,見碟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塊,她偷偷看向程鈺,認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寫字了,一股腦將剩下的三塊都吃了。
不愛聽她誇姊姊,她就不給他吃姊姊做的桂花糕。
看小姑娘邊吃邊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賭氣,那模樣讓定王笑得連胸口上的箭傷都隱隱作痛。
程鈺心中厭煩,起身去了外間,出門時卻不受控制地吞咽,耳邊不知為何響起小姑娘剛剛的話。
她說她姊姊做飯好吃,難道這些糕點出自江含珠的手?
不過顧家又是什麽人物,他都擔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壞了江家安寧,那邊卻敢嫌棄數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