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在唱歌 六(8)
「你等我一下,沒事的。」我說著,讓郁芬坐在廣場中間用來充當指揮台的大石頭上,然後走向阿唯,跟他招招手,請他進房間來。我後來在回台中的路上,終於知道了我與阿唯兩個人,在所謂「成熟」這回事上頭的差別何在了。還記得上次在澄清醫院,郁芬腳傷的那一次,阿唯來的時候,他只是有點厭煩與不爽地看著我,問我車是誰騎的而已。也許是他對郁芬本來就不夠關心,所以犯不著大動肝火,可是換成了今天,惹出亂子的人變成阿唯,他讓郁芬受到比腳傷更嚴重的打擊,而且我又絕對比他更在乎郁芬時,我的「不成熟」就成立了。半掩上房門,我說:「你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點?」「我做了什麼?」看著我的冷眼,阿唯忽然笑了,用他果然很有男性魅力的模樣笑了。「你都知道啦?郁芬說的?很好,不過我告訴你,我不覺得過分,不覺得我有錯,因為這是每個人所選擇的生活方式、每個人的價值觀問題。」他很輕蔑地哼了口氣,掏出香煙來點上。「我只能說很遺憾,郁芬不能認同,那就算了。倒是你,你為了這種事情跑來?」「你知道她身體不好嗎?」往前走了一步,我問阿唯:「你在她心裡的樣子、你對她的重要性、她怎麼期待跟你之間的關係,這些你知道嗎?」阿唯一手捻著香煙,一手還拿著打火機,很納悶地看著我。「你知道你讓她差點沒命嗎?」「什麼意思?」他有點尷尬。「算了,沒事了,我們要回家了,再見。」我說著轉身。有些人,不必多說什麼,就可以讓他很了解事情的道理,而有些人,就算把道理都攤在面前了,他也還是只會相信自己那一套莫名其妙的信念。我忽然覺得很悲哀,覺得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轉過身時,握緊的拳頭很想敲在阿唯的鼻樑上,雖然我不認為這一拳可以改變他什麼,不過,我的「不成熟」就是這樣來的。剛剛轉過半個身的我,順手一拳,直接打上了阿唯的臉頰,就差了那一點點,不然應該可以打中鼻樑。他被我突然而來的一拳打得有點錯亂,百忙中一揮手,手上的打火機刮過我的臉,直接敲上了我的嘴角。或許我該慶幸他沒有繼續反擊,否則以我跟他身材的比較,還有我左手尚未痊癒的情況看來,鐵定會被他痛宰。看著阿唯錯愕地坐在地上,手捂著臉頰,我留下了一句話:「繼續你無聊的人生觀吧!只要你別再傷害郁芬。」扶著郁芬,從我剛剛上來的小徑下去,我們慢慢地回台中。「謝謝你,阿哲。」回頭,郁芬的臉色依然蒼白,我看見她哭過之後的微笑。來的時候太過著急,我竟然忘了幫郁芬準備安全帽。我選擇走舊的省公路,路上商店多,倘若郁芬需要休息,也不怕荒郊野外的不著邊際。「謝謝你,真的。」她說。用手輕輕拍拍郁芬抱住我的雙手,我回答:「我沒有什麼能為你做的,有的,也只能如此。」天很黑,招牌霓虹很刺眼,郁芬的身體與我相貼,我感覺到她沉緩的呼吸,一絲絲的氣息,還有起伏的胸口,很寧靜地靠在背後,於是我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連FZR都很乖,慢慢地走著。不過平靜寧煦的感覺,只到郁芬家為止。我們在半路上休息了兩次,一次讓郁芬上廁所,我把汽油加滿,一次在便利商店停車,我買了一瓶礦泉水給郁芬喝。到了她家樓下,我說可否請楊妮下來扶她,郁芬問我為什麼。「三更半夜了,我這樣上去不好意思。」郁芬笑了笑,打了電話,然後所有的平靜與溫馨,就從這裡消失了。「姓徐的,怎麼是你?你又幹了什麼事?」楊妮一走出電梯,看見身體還很虛軟,臉色奇差的郁芬,馬上就開火了。「你是不是不鬧出人命不會甘心呀!我……我……」氣急敗壞的她,自己也跛著腿,還打著石膏,所以只有一隻腳上有拖鞋,我還來不及解釋,就看見那隻拖鞋朝我飛過來。郁芬可以丟一下午的抱枕,卻沒能命中我身體半次,楊妮的準頭則更差,我本來還想伸手去擋,不過那顯然是多餘的,因為我才抬手,就看見那隻拖鞋,以相當完美的拋物線越過我的頭頂,帶著大家詫異的眼光,直接飛到對面大樓的二樓陽台去了。「我現在是該笑還是該解釋?」我問郁芬。她笑了,我也就跟著笑了。貓咪問我,這樣的千里救援,有沒有讓郁芬很感動,我說郁芬大概沒有心情去感動,她要嘛應該非常傷心難過,不然也會因為心口絞痛,痛得沒時間多想。「那這一趟不就白去了?」「至少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我在她身邊呀。」「如果她連一點感動都沒有,那你的存在跟只野狗有什麼差別?」貓姐請我們吃了一頓麥當勞,慶祝她找到新房子,同時也是預付我們幫她搬家的酬勞。「沒想到這個補習班的工作,會是這樣收場的。」她很無奈。「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世事難料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