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波濤：塞納河畔20年(1)

范波濤（法國巴黎狄德羅大學（七大））二十年前，七月十四日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了。說來慚愧，要到法國留學，法蘭西的名勝古迹，歷史藝術，風俗習慣已研究了不少，偏偏不知道七月十四日，我們到法國的那天是法蘭西共和國的國慶節。記得那天，晴空萬里，在大客車將我們從戴高樂機場送到高等商科學校宿舍的路上，所見到的是一片祥和，充滿節日歡樂的氣氛。對我們這些經歷了十年文革動亂，和上山下鄉考驗的莘莘學子，這裡的一切都透著新奇和神秘。流年似水，一晃，塞納河已靜靜地流淌了二十年。第一次見到的塞納河水早已溶入到無際的大海中。我也從一個普通的留學生變成了巴黎第七大學的教授。回過頭來看看這二十年的艱辛歷程，卻有那麼多的點點滴滴，讓人難以忘懷，讓人回味無窮。記得剛到法國時，很難說是胸有成竹。匆匆忙忙的三個多月的法語培訓，記在腦子裡的東西就那麼多，難免有些底氣不足。對法國教學方式的完全無知，更使我們感到前途莫測。人一來，毫無商量的餘地，都得上DEA（深入學習文憑，相當於研究生專業課程）。就憑我們當時的法語水平，猶如聽天書一般，更何況沒有任何教材。教授們在台上滔滔不絕，講得正起勁呢，我們在下面努力地研究老師的口型變化，希望能揣摩些東西出來。下課之後，腦子裡灌滿了澱粉含量極高的漿糊，只好趕緊找法國同學借筆記本，晚上熬著夜，又揣摩起同學筆記本上的字跡，進行惡補。說實話，最初的日子裡，法國老師們根本就沒有把我們放在眼睛的正前方。看著法國學生和阿拉伯學生踴躍發言提問，心裡直痒痒，但又「小曲好唱口難開」。這情景在西方國家裡，自然是得不到老師的青睞了。但不要忘了，我們這些中國學生的刻苦勁是令人畏懼的。中國學生的聰明勁也是令人欽羨的。我們不甘人後，我們要為中國人爭氣。經過半年的死拼硬打，語言水平大有提高，專業課也漸入佳境，在臨考前，我已成了法國同學的課外輔導老師了。記得考酶催化課程時，法國同學都惴惴不安，因為該課考題歷來就是高難度，以往很少有人及格的（法國考試20分制，取得10分算及格）。為此，我在進入考場時，徵得監考老師同意之後，帶了一本厚厚的法漢詞典，擔心萬一碰上個生詞，卡了殼，豈不冤枉。咳，還真讓我給碰著了。考題中出現了一個生奧的單詞，從沒照過面。搬過詞典一查，更是一頭霧水。莫非是詞典錯了？因查出的意思同考題的前後句子怎麼也攙和不到一塊，只好硬著頭皮向老師提問。不曾想，老師一聽我的提問，仔細看看考卷，大叫一聲「對不起，是我寫錯了」。真是不好意思，讓老師出醜了。法國老師改完考題，又疑疑惑惑地看著我，怎麼是我發現了問題，再看其他法國同學的答卷情況，才恍然大悟，其他同學離有錯的地方還遠著呢。考試結果公布時，我才知道，我得了該科歷史上的最高分，分，比第二名多了分，第三名就已是不及格了。時過境遷，但卻給法國老師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在我提升為教授時，該位老師是我的評審人之一，他還記得我這個當年的學生，現在的同事。他對我說：「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會有所作為的。」DEA考試結束后，我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不僅贏得了法國老師和同學們的尊重，也為直接註冊法國國家博士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近二十年的時間過去了，現在回想往事，只是感慨：當時是怎麼過的呦！其中的艱難辛苦，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九零年，經過競爭考試，我在大學里謀得了一個教書匠的終身職位。從公司辭職，重新回到大學進行教學和科研。搞科研對我們這些選拔出來的留學生而言，大家都具備良好的素質和過人的能力。但對於教學來說，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畢竟是在國外的大學里操著別人的母語給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上課，從來就沒有感到輕鬆過。記得第一次給計算化學的研究生上計算機課，為了適應環境，我早早地來到了擺滿了計算機的教室。已有數位研究生來了，正在熱火朝天地談論東南西北，我走進教室的時候，他們沖我打了個招呼，「Salut」，用的是同學夥伴之間的語氣。等我坐在他們身邊時，他們沒有中止話題，時常還帶出幾個法語的髒字。他們偶爾問我的意見，用的是「你」而不是「您」的稱呼。看看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學生們都到齊了，有些學生不停地用眼睛在進門處掃描。終於時間到了，學生開始嚷嚷：「怎麼老師還沒來！」我從他們中間站起來，平靜地說：「我就是你們的老師！」剛才還用「你」稱呼我談話的同學，目瞪口呆，馬上改用「您」稱呼我。幾個吐了髒字的學生更是滿面發紅，印在白皙的臉上，煞是好看。是啊，他們很難猜想到，一個看上去與他們年齡相差不大的黃皮膚中國人，會是他們的老師。在十多年前，確實不多見。經常在一些公共場合，如家長會什麼的，有人問我的職業，我回答是大學的教師，他們先是一愣，接著又問，「是教中文的吧？」。我以平靜的聲音回答：「不是，是教計算機和化學的」。當時對許多法國人來說，中國人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是開餐館，開皮包店的，很少有在大學任教的。即使任教，也想當然地認為是教中文的。我們正是以我們的存在，以我們的努力奮進，改變海外華人在西方國家中的地位，改變法國人對中國人的「傳統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