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什麼不可說的?」隨著一聲清麗的嗓音,走進一位端莊的杏紅色宮裝的妃子。
「惠妃妹妹來了。」淑妃打著招呼。「方才本宮正與玉妃妹妹講天機佛緣不可說。」
「竟是這事,淑妃姐姐金玉良言,二皇子托你一句話,現在入寺為僧,本宮雖不舍,但卻覺得佛法無邊,那是他的夙緣。」
惠妃有所觸動,說起自己的兒子。
芳年已明白來人的身份,二皇子的生母,惠妃。
前世里,她沒有怎麼聽過二皇子,宮裡的皇子死的死,殘的殘,人人都以為和晟帝里一樣,登基的會是大皇子。孰不知國師反其而行之,成長的皇子都弄死了,上位的是十一皇子,就是後來的奉帝。
能在此節骨眼上送二皇子出家,這位惠妃想來是個深明大義的。芳年想著,上前問安。
惠妃用帕子按了一下眼角,快速恢復臉色。捂著嘴左右上下把她一打量,笑道:「七王妃原是這麼一個可人兒,七王爺好福氣。」
「兩位姐姐今兒個倒是趕巧,都來了本宮的挽翠宮。前兩天本宮這裡還冷冷清清的,莫不是都是沖著七王妃來的?」成玉喬見惠妃沒有搭理她,不陰不陽地來一句。
惠妃笑意未減,「玉妃妹妹這般說,本宮可不依。前兩天陛下天天在這裡,我們還不是怕掃了陛下的興緻……今兒個也是高興,御花園裡的墨荷開了,本宮想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於是就來告知各位姐妹,一起去賞個花兒。」
「你有心了。」淑妃一聽,站起身來,對芳年道,「一起去吧。」
芳年當然不會拒絕,成玉喬暗恨,卻無法。
成玉喬拿著喬,不想跟去,淑妃落後一步,用極輕的聲音道:「玉妃妹妹,本宮要是你,就該夾著尾巴做人。本宮能把你送出宮,再把你弄進來,自然還能讓你再被逐出宮。」
她的語氣極淡,滿滿的譏諷。
成玉喬僵住,淑妃說得沒錯,自己出宮進宮都是她說了算。陛下聽了她的批命,說自己是攪家精,把自己送出宮。又是聽了她話,說龍氣能壓制天下任何邪氣,所以自己重被召進宮。
要是她想對付自己,憑她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易如反掌。這麼一想,成玉喬覺得如墜冰窟。
淑妃說完跟上芳年,芳年和惠妃都像沒注意到一般。
這時,惠妃回頭,對僵在原地的成玉喬道:「玉妃妹妹一起來吧。」
成玉喬愣愣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不時用眼睛瞄前面的淑妃,心裡恨極,不敢發作。繼而轉向一邊的芳年,冷哼著,她對付不了淑妃,還對付不了傅三嗎?
一行人出了挽翠宮,路上碰到好些個貴嬪美人,像什麼陳嬪冷嬪余美人什麼的。要不是這番進宮,芳年都不知道宮裡的妃嬪之多,超乎想象。
走了一段路,惠妃派人去請賢妃,卻沒有請出來,宮人說賢妃娘娘病了。
「大公主要和親,賢妃心裡不舍,害了心病。纏綿了幾日,都不見好轉。可憐大公主,日夜侍疾,累瘦了一圈。」惠妃感嘆著,心有戚戚焉。公主們命運凄苦,長大后就要遠嫁他國,離開故土。但皇子們更苦,她的笙兒……唯願他能長命百歲,身體康健,她別無他求。
跟在後面的陳嬪等人臉色黯然地低頭,面露傷心。幾人皆是育有公主的,想到自己千疼萬寵的女兒有朝一日,也會和她們骨肉分離,不由得感同深受。
此時快要到御花園,遠遠能看到點點粉白嫣紅,還有幽幽飄來的金桂香。
三五成群的妃嬪們穿梭其中,想來今日天氣頗好,閑來無事的女人們都出了宮門,來園子里賞花。
宮中無皇后,妃子中以淑妃德妃惠妃賢妃幾人為尊。
那些女人們爭相來行禮,饒是芳年記性好,都被弄得有些頭暈。陛下的后妃們是不是太多了些?
窺一角知全貌,光園子里就滿是嬪妃宮女,可想在各宮之中,還有多少的后妃宮女。
宮中無皇后,這些女子們倒沒有太多的規矩,行過禮后,開始三兩地說起話來。不外乎攀比炫耀之類的,很快鬧哄哄的一片,如千百隻雀烏一般,聒噪不已。
突然,所有的人都像是被扼了嗓子一樣,聲音戛然而止。齊刷刷地跪下,包括淑妃惠妃。芳年心知有異,忙跟著下跪。
一陣冷風襲來,只覺得天色突變,方才的晴天朗日被烏沉沉的黑雲壓住,四面起風。她跪在淑妃的旁邊,後背不由得發寒。
耳邊是眾妃嬪們的高呼:「參見國師大人。」
她心一緊,伏下頭,極大的壓迫感襲來。視線中,明黃的袍擺飄過。袍下是紅錦緞面黑底的靴子,從她的面前輕拂過。
來人的腳步極輕,若不是她一直盯著眼前的地面,都感覺不到有人經過。
那紅面黑底的靴子抬起后,快速浮移。恍惚間,鮮赤似血的靴面如一朵朵盛開的花兒。花兒艷紅妖冶,不是世間的牡丹紅梅,而是陰曹地府的黃泉屍花。
陰風掃過,國師片刻不見了人影。但所有的妃嬪宮女們,無一人起身,無一人出聲。
原本花香人語的御花園,傾刻像消了聲般,寂靜如無人之地。
日頭重新從烏雲中鑽了出來,灑在眾人的身上,縱使暖了身子,但芳年覺得脊背的寒氣仍未散去。
國師以一己之力掌控朝野多年,絕不是和善之人。但懾人如斯,她還是沒有想到的。在她的下意識里,國師應該是跋扈霸氣的,而不是這般陰寒瘮人,極似冥使。
她不敢輕舉妄動,跪著的身姿不變,旁邊的淑妃惠妃亦是如此。
很快,約摸半柱香的時間,那艷紅的靴子重新飄過,緊隨著國師過來的是晟帝。
「國父慢走。」晟帝跑得有些氣喘,遠遠地說著恭送的話。
芳年心驚於陛下對國師的稱呼,想想瞭然。國師以一己之力扶先帝登基,當得起陛下這聲國父。
她不敢抬頭,活了一輩子,早就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好奇,什麼事情不能窺探。國師之貌,不可偷視。
出乎意料的是,紅面黑底的靴子停了下來,如羽毛一般落在地上。她感覺到紅靴微移,移到自己的面前。陰寒暗啞的聲音響起,「宮裡來了新人?」
芳年感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地上跪了一片的妃嬪宮女,她又是低著頭的,國師竟能看出她是生人?
她渾身一個激靈,「回國師大人的話,臣婦是七王爺府上的傅氏。」
「抬起頭來!」
芳年依言,抬頭半垂眸,就算她有意不看那迫人的身影。那人還是入了她的眼中,僅是一瞬,足夠她膽戰心驚。
他的臉像是罩在陰暗中,不帶一絲光亮。看相貌,約四十的模樣,面白無須,狹長的眼,眼裡的精光帶寒,偏生沉得似枯井,逼得人無法直視。
一股寒氣從她的腳底竄起,直達胸襟,那裡冰涼一片。
國師用那雙陰沉的眼看了她一下,便轉過了身。明黃的長袍包住他削瘦的身體,像掛在上面一樣,飄得令人發顫。
晟帝見他這下是真的要走,忙恭敬地相送。國師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他,明黃的衣袍飄飛著,很快消失在御花園的園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