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蜜棗應聲下去問,過了會兒就和紅糖一起端了吃的進來。
是魚湯,用鯽魚熬的,火候夠足,燉成了奶白色,呈到碗里端過來的都是魚肚部分的肉,和湯搭著看起來嫩滑乾凈。另還有幾塊四四方方的嫩豆腐在周圍,湯上還飄著幾許翠綠的蔥花,香味撲鼻。
麵餅每個都是巴掌大,上了三個過來,又白又蓬鬆地放在碟子里,熱呼呼的。
雪梨原打算好好梳完頭再吃的,這麽一看也顧不上梳頭了,隨手拿了支簪子將仍半濕的頭髮一綰,上榻盤腿坐著將麵餅撕成小塊扔進魚湯里。魚湯泡餅這吃法她打從兒時就喜歡,不過在家時喜歡拿紅燒魚的魚湯泡,進宮久了之後就更喜歡味道簡單些卻鮮味更足的燉湯了。
一張餅都撕完泡進去之後,她拿瓷匙按了按,然後舀了一小塊出來喂阿杳,「慢慢吃哦,如果混了刺一定要吐出來。」
「嗯!」
阿杳吃得很認真,旁邊的魚香嗅到魚味,挪挪身子過來拿大腦袋蹭雪梨,雪梨便又撈了一塊出來放在掌心裡給牠解饞,結果魚香舌頭一卷就把那一小塊餅吃完了,然後咂咂嘴,還要。
雪梨傻眼了——不能再給牠了,就算這三塊餅都給牠也不夠牠塞牙縫的!
於是把魚香推開,自己喝了口湯,覺得不錯,就想叫人送一碗去紫宸殿給謝昭當宵夜,還沒待她吩咐完,謝昭就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啊!
阿杳清脆地叫了聲「父皇」,謝昭簡短地應了聲「乖」便在榻邊坐下。
雪梨看看他的冷臉,心道:誰惹他了?
謝昭坐在那兒還直冒火,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側頭瞧瞧正傻眼看著他的母女倆,重重一喟,掃了眼桌上的鯽魚豆腐湯,「湯不錯,給我也來一碗。」
「……哦,好。」原以為他要跟她說些大事宣洩情緒的雪梨愣了一瞬才應下,立刻沒了如臨大敵的心。
揚聲吩咐下去,過一會兒就又一碗熱湯端進來,麵餅也又上了一碟,另還配了碗面,外加幾樣冷盤。
謝昭剛從長樂宮聽太后借菜喻人來著,眼下看冷盤橫豎不順眼,忍了忍沒亂髮脾氣,只沒好臉色地讓人把冷盤撤了。
剛打算夾一片鹽水鴨肝的雪梨心情悲憤地看著冷盤被撤掉,然後向他挪了挪,「怎麽了?」
謝昭端起湯碗直接喝了一口,順口把碗邊的一塊嫩豆腐吸進去,面色稍緩,淡淡的道:「剛去長樂宮和太後用膳,菜一口沒吃,反吃了一肚子火。」
他去長樂宮用膳?這事雪梨聽著都新鮮!
她難免緊張地問:「是為阿沅?」
「那倒不是,她沒多說阿沅的事。」謝昭輕嘆,看阿杳還在旁邊吃著就並未多說。
雪梨會意,轉而聚精會神地先喂阿杳,等阿杳吃飽了讓聽菡領走後,才又問他,「那是怎麽了?」
「今年又是正經採選的年分了,母后逼我選新妃嬪。」謝昭手裡拿著塊麵餅,說起這個連咬餅咬得都狠了。
他委實不明白,太后怎麽就對妃嬪出身的事這麽看重,而且在她眼裡,小地方官家的女兒也比雪梨這宮女出身的要強許多似的,這事細想簡直不可理喻,前者雖然說是「千金小姐」,但畢竟是小地方出來的,未必真比雪梨這樣在宮裡長大的好啊!可太后就是對此十分執著,話里話外皆是對她的看不上眼,他忍了又忍才沒在長樂宮掀桌子。
這個他自沒跟雪梨說,只告訴她,「太后讓我要麽採選的時候挑五、六個新妃嬪擱到後宮去,要麽把南宮家的女兒召進來,至少封個正一品賢妃。」
他說著冷笑,「南宮家也真能耗著,家裡的長女今年都二十一了,為了進宮竟硬擱著不嫁。」
雪梨聽他一說這歲數,也不由得微驚。一般女子十五就可以嫁人,大齊朝的女子二十之前大多都嫁出去了,不過皇家公主倒不是這樣,皇帝寵著的女兒,留到二十五、六才嫁的也有。
可皇家是皇家啊!公主就是留到四十再嫁,夫家還是得感恩戴德,覺得祖墳冒青煙讓家裡和皇家攀上關係,公主嫁過去也照樣可以呼風喚雨。
但南宮家,區區一個被太后捧起來的新貴,為了讓女兒進宮,硬生生留到二十一……太拚了吧。
雪梨扯扯嘴角,看他煩亂得光吃餅解恨,就拿了他面前的湯碗舀湯喂他,謝昭倒是剛喝一口就自己接過去了,靜下心端在手裡慢慢喝,雪梨則倚在他肩頭不開口。
她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若她洒脫點,可以勸他把人迎進來,反正偌大的一個後宮已經在那兒放著了,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無所謂,太后頂多也就逼他到這一步,不可能強迫他喜歡上南宮家的姑娘。
可她就是沒這麽洒脫,或多或少還是擔心他會喜歡上南宮家的姑娘。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讓她有點嫌棄自己,握著他的手,悶悶地用自己的手指和他的手指印來印去,直到他放下湯碗用另一手止了她的小動作。
雪梨抬頭看看他,再低下頭,終於忍不住地問:「陛下打算怎麽辦?」
「他們愛耗著就讓他們耗著。」謝昭沒好臉色,「本來想著下個旨把她賜給藩王,仔細想想,也犯不著為她讓藩王們心生不滿。這事你安心吧。」他輕輕一笑,「我知道你心眼小。」
誰心眼小了!雪梨不服不忿,從他肩頭起來瞪了他一會兒,綳著張臉漱口去了,漱完口又去看了看阿沅,然後才折回來接著跟他膩歪。
謝昭還在撈著碗里的豆腐自得其樂,心覺嫩豆腐這麽拿魚湯一燉確實挺好吃,但雪梨在他腿上懶洋洋地伏了一會兒之後,他就沒什麽心思品嘗這湯了,還是品梨為好。
正屋裡,宮女們又被遣走了,幾個宦官聽著房裡的動靜,再度被刺激得不好不好的。
陳冀江直揉太陽穴,原想打個盹兒的,卻被裡面纏綿悱惻的聲音攪得更清醒了,等之後裡面安靜了他也睡不著,直到將近寅時,守在紫宸殿的徐世水疾步進來稟了幾句話。
陳冀江一聽——呵,那位真是嫌命長啊!
寅時二刻的時候,他在房門外輕喊了兩遍「陛下,該起了」,裡面就應聲傳了人。
幾個宦官捧著衣服端著水進去服侍謝昭更衣盥洗的時候,雪梨也已經穿好了衣服爬起來,服侍更衣的活就被她主動攬了。
兩個人在屏風後溫存了一會兒,一夜過去後彼此心情都好了些。雪梨幫他換中衣時忍不住又往他腹間肌肉上按,謝昭眉頭一挑,驀地抬手就抽了她裙上系帶。
「討厭!」雪梨趕緊拎住裙子,齊胸襦裙就靠這一條系帶勒著,被他這麽一抽立刻就往下滑。
系帶很長,得繞到身後再繞回來系住,她自己還不方便系,紅著臉正要叫豆沙過來,他一捂她的嘴,「我來。」
雪梨羞怒交加地瞪他,被他扳著肩頭轉成背對。
他的手從她腋下環到身前,修長的手指摸到了系帶後將之繞到身後,雙手將帶子一拉後再移到身前,打好結後卻沒鬆開她,順勢將她向後一抱。
雪梨後腦杓撞在他的胸口上,臉紅撲撲地盯著他的手,「拿開拿開!」他手指還勾著系帶,系帶可在她胸前啊!
屏風那邊,幾個宦官互相瞥一眼都裝沒聽見,不去亂想屏風那邊的情況。
「快拿開!」雪梨揮著手掙扎,不敢扯謝昭的手,怕他再把她的衣帶拉開。
謝昭微微笑著好生欺負了她一會兒,心裡覺得報了「被摸之仇」了,才把她放開,怡然自得地抬起雙臂等著她幫他穿直裾。
「我去整理髮髻!」雪梨笑著迅速找了個理由就閃了,把他晾在那兒,換宦官來服侍,謝昭想罵她都沒來得及。
陳冀江瞧了瞧雪梨離開了,親自到了屏風後頭,一邊伺候更衣一邊低聲道:「陛下,三刻前徐世水來稟,說有人在紫宸殿求見。」
「誰?」謝昭眉頭微挑,早朝前趕去求見的情況可不多。
「這個……」陳冀江稍頓了一下,轉而賠笑道:「是麗妃娘娘。說有要事求見,徐世水問她她不肯說,現在可能還在殿門口等著呢。」
謝昭陰著臉吸了口氣。昨天沒來得及收拾麗妃,是因為和太后的那場爭執更讓他頭疼,現下麗妃還敢來找他,他也不知該對這女人說些什麽好。
「去告訴她,質疑大皇子的身分她還不夠格。還有,宜蘭宮她不必住了,給她換個地方。」
「是。」陳冀江一應,手上給皇帝系好了腰帶,又小心詢問,「那……讓麗妃娘娘住哪兒?」
謝昭輕聲一笑,自己理了理領口,「你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