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胡來襲
邑司琮越家中攏共便只有五個人,除了琮越本人,便只有兩個家臣,兩個內侍。
這是很清貧的士,或者說,他不是本地人,而是外地來的,並沒有攜帶家眷或其他幕僚之類的存在。
洗漱完畢,將散亂的頭髮梳理一番,李非魚一身貴公子氣質便完全顯露出來,腰間繫上一串玉環,白狐裘下,翩翩少年郎,燁然若神人。
端坐於右首案幾之上,目不斜視。
主座上的邑司緩緩端起酒樽:「不知公子是如何逃出來的?想來林胡對於中原人的看管是極為嚴厲的!」
李非魚早有準備,此時他便把早已背熟的謊話一字不漏的說出:「一個很厲害的劍客跟胡人打了起來,於是我就乘亂跑了,一直往南跑,後來力竭又飢又渴,便昏倒在雪地中,之後醒來,已是身在西關,才知道是王卒帥救了我,琮越叔叔你可要好好賞賜王叔叔,他是有功之人,有大功!」
邑司並不作答,緩緩的抿了一口清酒,雙眸緊緊的盯著眼前少年,突地開口:「大公子!」
李非魚心下一驚,手臂緊張的一晃,將案几上的酒樽掀翻在地,這也虧是他早有準備才不至於直接應答,可是,現下這番模樣,卻也暴露了。
醇香的美酒一點一滴的流落出去,干潔的地板被酒水濡濕,顯出一絲骯髒來。
邑司臉色沒有絲毫變化,而是站起了身,幾步走到李非魚身前,跪下行禮:「晉國士琮越拜見大公子!」
晉國士,這樣的稱呼是表達出琮越現在的身份並非晉國之官,而是周室士人,這也是琮越的計謀,他期望這樣的身份表露降低眼前小孩兒的心防,從而得知其真正的身份!
大公子!
身份泄露了么?
李非魚整個驚慌起來:「我不是大公子,我不是!」
琮越站了起來:「大公子,我家國君若知道你到了晉國,定當以六侑之禮以待大公子。」
「我......」此時李非魚可謂手足無措,隨後,他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想起了琮越方才晉國士的自稱,他雙眼泛起一絲光芒,似乎,是希望!
這一刻,李非魚不再驚慌,慢慢的走到主座前,取過酒樽,盛滿了美酒,遞向琮越:「叔叔飲下此杯,護我回洛陽如何?我定以都宰之位以待叔叔。」
琮越微微一笑,到底是個孩子,能有多高的城府?
「大公子終於承認了,只是,洛陽都宰怕比不上晉國邑司吧?」
邑司只是一城之主,都宰卻是一軍之首。且不說都宰臨城有一城生殺大權,便是其手中掌軍可是兩千人!
可是,此刻琮越卻說洛陽一軍之首竟然比不上一個伯國的邑司!
李非魚小小的手,端著那酒樽,僵在了空中。
此時,一個家臣闖了進來。
「大人,王卒帥命人來報,林胡打到城下了,請大人前往城上,與卒帥共商!」
琮越心中大驚:「胡說什麼?西關如此天險,是林胡能闖過來的?」
李非魚心中驚駭不定,莫非,這林胡為了抓自己,還要再來一次陳兵洛陽么?那,自己逃回來究竟是對是錯?
三師叔又哪兒去了?
家臣一臉憂慮:「王卒帥已經召集城中軍隊守城去了,此事,千真萬確。」
揮了揮手,讓家臣下去,隨後又對著門外站立的內侍開口:「把大公子帶進去,不得有絲毫損傷!」
內侍正要走進來。
「慢,我要去城上觀戰!」李非魚小臉上滿是堅毅,此時,他必須這樣去做,去外面尋求援助,否則,必定困死在這邑司府中!
雖然周天子早已式微,琮越卻不得不聽從大公子的命令,這是禮,這是最基本的禮,若琮越膽敢違抗,不管如何,晉國國君都會對其懲治,因為,這不僅是周室根本,同樣也是是諸侯治國之根本!
琮越取過佩劍:「大公子若要觀戰,便與下臣同行。」
李非魚應聲跟上了琮越的步伐。
城門早已緊閉,城牆之上,每隔三步便站立著一名渾身披甲的甲士,城牆后還有一隊三百甲士居中調度。
蒲邑攏共三四百戶人,軍隊也不會太多,至多軍一千人,二百乘。
西周建制,千乘為一軍,小國一軍,大國三軍,天子六軍。只不過到了東周,大國也常有六軍之制,而天子卻時常不到三軍,因周室的國力已經養不起那麼多的軍隊了,也因恆王無故伐鄭,至少大周子民們都認為恆王是無故伐鄭,因此,諸侯做大。
以至於,改洛邑為洛陽后,天子更加式微,如今洛陽僅有五百乘,而當年稱霸的五國,皆有萬乘。
城西二十里處,密密麻麻的胡騎散亂的列陣。胡人雖然悍勇,卻並沒有大周行軍布陣之法,更是因其野蠻未化,所謂軍隊,全不見半點紀律!
散亂至極的陣營中,不下三千騎!
西關,究竟是怎樣被攻破的?
千山萬壑之間,獨獨只有西關一處道路,隨意安置二百甲士,縱千軍萬馬也過不了。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樣的天險,究竟是怎麼破的?
胡騎陣前懸挂著一百多個人頭,不出意外,那些都是西關守關甲士的頭顱。林胡向來有殺敵之後割頭為功的習俗,若是被胡騎所殺,那麼,被殺之人的頭顱就會懸挂在軍陣之前!
仔細的掃過那兩百張面孔,李非魚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沒有三師叔。
去年林胡陳兵洛陽,軍陣前便懸挂了近千頭顱,以使洛陽軍懼,不戰而降!
此時此景,與當日何異?
中原甲士多以戈矛為武器,利於相互配合,戰陣掩殺,而這胡騎則是全體胡刀,皆是單挑勇猛之輩。
胡刀長三尺,其中兩尺為木柄,一尺為刃,其中甚至夾雜著許多用木刀作武器的胡騎。真不明白,這樣一隻蠻夷軍隊怎麼就能困擾中原數百年,或者已經數千年了。
似乎,自禹皇在位時,蠻夷便有南下之意了,有窮氏為亂時,蠻夷更是木馬河畔(古代河即指黃河,江指長江)。
此時,胡騎軍中當先衝出十餘騎,一騎為首,其餘跟隨。
為首那人,李非魚認識,那是林胡單于帳下左大都尉胥里克。
胥里克一馬衝出,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話語大喝:「把洛陽大公子李非魚交出,老子便率軍回去,若不然,城破屠城!」
胥里克身後三千騎仿若野獸一般,狂熱的大吼起來,聲震原野:「屠城!」
「屠城!」
…………
琮越與王卒帥同時看向李非魚。
王卒帥聽聞胡人喊話,加上之前的猜測,單膝下跪,一臉誠懇:「不知是大公子,請大公子責罰!」
這是個心裡還有天子的將軍!
李非魚看著王卒帥那真誠的面容,心中極為激動的看著跪下的王卒帥,這天下,依然還有天子之臣!
洛陽並不是徹底沒救了!
琮越沒有下跪,而是滿臉焦急的看著城外:「林胡這般要挾,我們如何是好?」
若說交出大公子,琮越卻也不會答應,若將李非魚獻給國君,一場榮華富貴指日可待,甚至,若晉國能夠藉助這位大公子復霸成功,他琮越同樣可以青史留名!反之,若就這樣交給林胡,信使已經派出去了,日後國君恐怕會責罰自己,若不交給林胡,一場殺身之禍又近在眼前!
李非魚一副小大人模樣扶起了王卒帥:「王大人以為當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當為大公子效死!」這聲音很大,城頭甲士都能聽到。
沒有想象之中的竊竊私語,沒有質疑。
城頭三百甲士隨著王卒帥齊呼:「願為大公子效死!」
城后居中調度的兩百甲士同樣振臂高呼:「願為大公子效死!」
「願為大公子效死!」
很快,城上城下兩個聲音逐漸同步起來,歸於一個聲音。
滿城環繞的都是這幾個字,字字鏗鏘!
「願為大公子效死!」
李非魚小臉激動得通紅。
他似乎看到了洛陽重新君臨天下的希望,不是希望,那是一個如夢似幻的場景,出現在李非魚的眼前。
大周還在,大周的子民還在!
如同後世朝堂百官山呼萬歲一般,這一聲願為大公子效死響徹天際。
所有人目光堅毅起來。
琮越卻很是淡然的一笑,百姓多無知,且不說此時士卒只是跟著王霖瞎喊,便是真是如此想法,也無關緊要,現實會讓他們知道,洛陽早就沒了希望。
乘著這氣勢如虹之時,王卒帥王霖伸手取過弓箭,彎弓如滿月,那是十石強弓,長六尺!
嗡!
一聲悶響傳出,木杆箭矢破空而去,帶著些許讓空間都顫抖的異象,一箭直奔左大都尉胥里克而去。
胥里克拔刀劈向箭矢,一股大力震得刀鋒輕顫,虎口微疼。
這偏野小城竟然有這等能人異士?可是,能人異士在戰場上,終究會被束縛太多,就不信我三千兒郎還破不了這一座小城。
胥里克極為驚訝的看向城頭彎弓之人。不待他感嘆疑惑,中原人那山呼般的聲音傳來,那是對林胡的嘲笑,是羞辱!
胥里克滿臉羞怒,惡狠狠的揮手,從牙齒縫中擠出生硬的字眼:「進攻!」
胡騎陣中,一千胡騎混亂中下馬,直奔蒲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