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姨手心香帕緊了緊,也不當一回事的吃吃笑,「他找我做什麽?他不是娶親成家一個也不耽誤,想讓我把騙去的銀子還給他?皇帝的親弟弟還缺這點錢?都花完了,還不了。」
鐸乾不理會她的刻薄,只嘲弄地勾了勾嘴角,「豈止是錢,你知道他為什麽想殺你,不需要我多說。」
那側臉線條精緻,雖然光陰過去十數載,卻依舊英俊不減當年……英俊且薄情冷心,除卻對子青,對其他人都不留情面。
到底是自己虧負在先,紅姨就沉默了,不再貧嘴。
紅姨是子青小時候的玩伴,她比子青長一歲,是京城快活樓頭牌花魁的貼身丫鬟,常陪著主子去戲園裡聽戲。子青那時候還是學徒,七、八歲年紀,被師傅罰在後院頂水碗,紅姨如廁太急,跑快了把子青撞倒,碗碎了一地,氣得子青衝過去扯住她衣擺,紅姨忍不住尿了褲子。
兩人推推搡搡扭打著,也不知怎麽打著打著,打到後面「咯咯咯」笑得停不下來,好像上輩子天註定就是姊妹。
後來子青唱成了紅角兒,紅姨也代替原來的頭牌成了新頭牌,子青十五的時候她十六,都是女兒家最耀眼的年紀。子青尚且是張白紙,紅姨就已經和七皇子打得火熱。七皇子隆泰雖是個天生的瘸子,卻生得好看,對紅姨更是一門心思的真,紅姨卻在和他最濃情密意之時,卷了他一大筆銀子跑得無影無蹤。
聽說後來七皇子很是大病了一場,身子更弱了,因為不得寵,在宮中無靠,病好後就被先帝隨便配了門親,不出幾年,妻子又去了。
紅姨在煙花之地待得久,眼神毒辣,看人也清楚,訛起男人的錢來睫毛都不眨。那時候看子青和鐸乾好,子青不知鐸乾,紅姨卻早已在圈中聽說那是個性冷手狠的男人,勸子青不要與他玩真的,但愛情來了擋不住,兩個人竟然都陷進去。
紅姨見鐸乾似乎有幾分真心,還給子青租了宅子,也就不再勸,一個人無聲無息走了,是許多年後在春溪鎮看到子青牽著七歲的小秀荷,才知道鐸乾果然做了那負心的王八蛋,早先一提起來就罵子青笨,漸漸也不提了,關福是個老好人,子青後來和關福生活得很安然。
夥計進來出去地忙碌著,明明熱氣蒸騰,怎生卻覺得冷得過分,風吹過人耳鬢,提醒人該說話了。
是紅姨先開了口,「他後來怎樣了?」
「不怎樣,想知道自己回去看他。」鐸乾把茶蓋在桌上沉沉一扣。
隆泰是個真性情,和鐸乾等人不同,他陷進去就出不來,這女人把他坑得足夠慘。
鐸乾與隆泰自幼關係非常,並不似其他皇室子弟因為隆泰腿瘸便諷刺笑他,是以皇上登基之後,一直照拂著端王府。
紅姨絞著帕子,看太多勾欄粉巷的朝親暮離,她原還慶幸自己找了個最好的時機全身而退,她只想不到他竟然當真。
又沉默了良久,難得斂藏起一貫的妖嬈,正色道:「走過的路就不會再回頭,你們這些王公世族,不是我們這種三教九流的女人能夠相與得起。再說你,既然當年把她們母女不要了,如今又找上門來做什麽?這丫頭是子青的命根子,你不要擾亂她的生活,更不要被醇濟王府知道她的存在,子青在地底下不會安心。」
鐸乾不應,漠然拂開袍擺站起來,「這件事無須你操心,本王自有分寸,斷不會叫她摻進從前的恩怨,而你最好也不要提起。」
走過門邊的時候,眼梢睇了牆角的二蛋一眼,見二蛋像小雞一樣渾身哆嗦了下,方才大步離去。
提起二蛋,紅姨就不敢說話了。
這個鐸乾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還會叫你痛得有苦都說不出。她不敢惹他,二蛋同樣是她的命根子。
鐸乾信佛,每逢遊覽必不錯過廟宇。
正是辰時之初,日頭尚未破雲而出,西禪古寺內只見晨霧迷茫,空山鳥鳴,看起來好似仙境。「咚——」一聲悠遠沉渾的鐘響打破山林寂靜,驚得鳥兒撲簌簌飛起,盪開枝頭數十片枯葉,僧人才將畚箕倒走,一轉身又得回來重掃。
福城商人富裕,寺廟香火旺盛,那殿堂廟宇修繕得好不古樸輝煌,正殿里的大尊佛像足有一丈高,俯瞰著卑微的人世間。鐸乾負手站在佛下,連連讚不絕口,幾人沿著樓廊往偏殿方向走來。
「母親小心。」葉氏扶著梅老太太從蒲團上站起來。
梅老太太嘆氣,面有愁容,「你但且知道這樣孝順,早先就不該不聽我勸,自古慈母出逆兒,看如今把孝廷坑害成什麽樣子。」
「是。」葉氏心中不服,奈何兒子尚在牢里吃苦,嘴上便不敢硬氣,老太太雖不出門,到底和宮中老太妃關係甚密,葉氏如今全指著這一線關係。
兩人跨出門檻,抬頭便與庚武和秀荷迎面對上。
「老太太好,二太太好,今日這樣得空。」
秀荷笑盈盈地問好,臉上氣色粉潤嬌好,庚武英挺地站在旁邊,長臂輕攬著她的腰,那一青一紅好不登對。
許久未見了,聽說庚家三小子不費吹灰之力把店鋪要回去,如今小夫妻兩個搬去城裡,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大有家業復興之勢。梅老太太睨著兩人互握的手心,悄然斂盡方才的愁容,端著語氣道:「好,你們年輕人倒也起早,兩口子一起來拜菩薩。」
「陪同幾位長輩遊覽觀光。」庚武雋容含笑,朗聲應話。
梅老太太側過臉,看到庚武身後的幾位華服中年男子,只見領頭的那個氣宇軒昂、英偉俊朗,其餘兩位亦好不雍貴,只怕都是身家不少的大老闆。她斂下眉目,語氣幽幽道:「你們庚家的生意是越做越順當了,繼續努力吧。」
「承蒙長輩們照應。」庚武也謙虛,雙手拱了一拱,又作關切語氣問道:「梅二賢弟近日情況如何?」
他本生得眉清目朗,英俊灑落,自做起生意後便把狼野之氣斂藏,與人周旋間好不斯文雋雅,偏生這斯文卻是商人之圓滑,那藏在斯文里的乃是笑裡藏刀。
好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葉氏被堵得一口氣上不來,她早就覺得奇怪,當日秀荷被錦熙拽倒,流了那麽多的血,以庚三小子的脾氣,不該那麽悄無聲息就讓事情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上個月老爺派人去堇州府打聽,只說孝廷入獄不出,是有人在暗中提供了確鑿證據,又聽說早先庚武進牢,秀荷攔了欽差大人的轎,後來沒兩日庚武就放出來了,這小倆口怕不是用了什麽卑劣手段,害了自己兒子。
葉氏捺住氣悶,扯著嘴角笑道:「應該快了,大抵年前能回來。說來也不知道是哪個黑心的人,都是一個鎮上長大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怎生就能把鄰里鄉親的往死里弄?佛說因果有報應,此刻雖說我孝廷不走運,但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輪到自己頭上。」
那話中含沙射影不遮不掩,秀荷只作聽不明,撫著小腹柔聲應道:「夫人說得實在對極,種了因就有果,現下輪不到,再過個四、五年,指不定就得還回來。好在呀,我們欽差大人公正廉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二少爺若是果然被誣陷的,早晚冤情會被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