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事的周六那天，沈家健排的是晚班，下午一點前幾乎貼著時間點才到餐廳里打卡的他，露出一副safe並沒有遲到的慶幸表情。

可是休息室里的氣氛似乎不太對勁。他正想去換制服的時候，謝仲名從外場奔進來，一路衝到他的面前才停下來。「沈哥，那一通周六的十人團體預約電話是你接的吧？」

「啊？」沈家健一愣，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對，那個十位客人的訂位是我接的沒錯，不過日期應該是十五號才對，怎麼了嗎？」

「十五號是星期天，可是客人今天就來了，到了之後才發現預約的時間錯了，那十個人在大廳鬧了好久……」

「我原本要再打電話過去跟對方確認的，後來一忙起來就忘了，現在怎麼辦才好？」沈家健沒有推託，不過他的確有委屈想要說：「打電話來預約的那位小姐，從頭到尾都跟我說十五號，最後要掛電話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句周六見，我……」

「你應該立刻回覆電話跟客人再確認正確的時間才對！」謝仲名氣急敗壞地說道：「你不知道，剛剛小語不斷地在客人面前鞠躬道歉，客人還一直罵她，甚至說要她負責什麼的。」

「為什麼是她要負責？又不是她接的電話……」

「因為她是負責帶你的人啊！」謝仲名還是新人的時候也犯過不少錯誤，每一次韓芳語都會站出來替他扛責任。因為他還是新人、經驗不足，也因為她是負責教育的前輩，菜鳥會出錯絕對是前輩督導不周。

「客人呢？還在店裡面嗎？我馬上就去向他們賠罪。又不是韓前輩的錯，你們竟然就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客人罵嗎？」沈家健急著往外場走去，卻在這個時候看見韓芳語走進休息室里來。

「不用了，他們已經離開了。」韓芳語滿臉黑線地瞪著他。她方才不斷的低頭道歉也沒能獲得客人的原諒，他這種氣沖沖的態度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而已。

後來老闆也站出來賠罪，並且緊急聯絡附近的同業，想問看看周遭的店家有沒有可以容納下他的位置。然而周末假日一向都是各個餐廳生意最好的時段，沒那麼容易找到有空位、又能符合客人期待的餐廳，問來問去都沒有好的結果。

今天他們店裡的預約也是滿的，一時之間要再擠出十人的位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這群客人也不接受一個小時的等待時間、今天他們這一攤全部免單的賠罪方式，在門口的櫃檯那裡鬧了起來。

韓芳語昨天晚上才剛結束熬夜代班周的最後一日，今天在小義大利的班表是早班，她只來得及回家洗個澡換件衣服，就得出門上班了。

偏偏是在她疲倦不已的這一天出了這樣的紕漏，沈家健犯的錯誤等於就是她的錯誤，她責無旁貸只能不斷地向客人道歉，後來還是老闆板起臉問他們到底想怎麼樣才肯罷休，要是沒有妥協的方式，他們也只好報警請警方過來處理這件擾亂營業的騷動了。

最後的賠償方式是老闆送了他們一人一份套餐禮券和貴賓卡，客人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剛剛雖然是她頻頻低頭向客人道歉，老闆卻沒有責備她，因為他知道這種低級錯誤絕對不可能是她犯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可是……」沈家健本來想說那位打電話訂位的女客人也有責任的，卻被韓芳語一句話給打斷了。

「你快點去外場幫忙吧！今天的訂位爆滿，事情真的很多。」韓芳語不想聽他廢話，事情暫且過去了，非要檢討的話也不能是現在，外場都快要忙翻了，而且她已經快沒有精神支持下去了，連午飯都不想吃了，只想快點找個地方趴下來瞇一會兒。

「喔。」沈家健一臉委屈的神情，不過他知道韓芳語是不可能心疼他的。

如果是如意的話，她應該會耐心地聽他說完事情的經過，安慰他這件事不完全是他一個人的錯吧？但是在韓前輩這裡，別說是一句軟語溫言的安慰，她不發飆連珠炮似的罵他就算是不錯的了。

果然隔天早上的例會時間，韓芳語就把這件事情提出來做員工檢討。沈家健被大家的指責目光盯著，頓時變成活生生的負面教材，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壓力瞬間大得都快破表了。

他一直認為這件事並不完全是他的錯，那位女客人自己搞不清楚日期和星期的對應，她也要負一半的責任才對吧？可是站在店家的立場來看，他並沒有正確地完成訂位的確認動作，就算客人有錯，他們也只能逮住他這個員工做檢討。

誰教他是服務生，服務業界最著名的一句話就是「客人永遠是對的」，沈家健在實習期間不停地被這句話給洗腦，所以在被韓芳語提出來做檢討的時候只好咬著牙承受，畢竟他並不是完全冤枉的。

他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實習菜鳥而已，為了學習更多餐廳里的相關知識，他不能使性子，也不能甩手就說不幹了，要不然過去半個多月的辛苦就全泡湯了。

再過一個多星期，等他實習完外場的服務生工作之後，他就要從小義大利餐廳撤退了，他要開始去構思自個兒的餐廳主題，還有聘請廚師、員工，找食材備貨管道……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去做，卻在這種時刻發生這麼讓他削麵子的事件。

好不容易獲得如此嚴厲的前輩的讚賞了，沈家健還以為自己終於學會外場服務生的工作技能，一個簡單的失誤就讓他把臉給丟光了。

他好不容易得到韓前輩的認可了耶！

現在她看他的表情又像是在看一個笨蛋了。

他的小學徒日記，怎麼總是這麼的悲慘？

被罵了沒關係，他會記取教訓的，剩下來的幾天他一定會發憤圖強繼續努力表現，絕對不會給韓前輩丟臉的。

深刻地反省過後，他仿照以往在客人面前犯錯時立刻就賣萌求原諒地眨著眼，擺出大狗搖尾乞憐的眼神不斷朝韓芳語那邊拋過去，結果只得到她一個超級大白眼。

「已經散會了，你還傻站在這裡做什麼？」韓芳語對他這一招早已免疫，因為看多了就有抵抗力了。「還不快點出去掃馬路！」

沈家健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被當著大家的面這樣一凶，他賣萌的神情火速地全收了起來，像韓芳語一樣地面無表情。「是的，前輩！」可惡，這小妮子以為自己早出來工作幾年，可以當前輩就了不起啊？

要是有機會換他當她的頂頭上司，他絕對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的。

其實那就是一個壞心眼的念頭而已，沒想到過了半年當沈家健開了自己的童話式主題餐廳之後，還真的就實現了。

他的餐廳試營運一周左右，店裡就出走了兩位不太適應店內風格的服務生，於是他再次登錄人力銀行的網站，也在店面外頭的公告欄上貼出了紅紙條，打算緊急應徵兩到三位的服務生補進戰力。

隔天下午碰巧他外出看醫生時接到了廚師張姊的通知，說有人前來應徵，張姊初步面試過後發現對方是個有過餐?經驗的熟手，態度和理念都十分的配合，巴不得對方立刻就可以上工，然而沈家健還是希望親自面試一下對方……不管大事小事他都要親自處理的。

最近的天氣實在太熱，沈家健又一心栽在餐廳的各項事務上，今天一早竟然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像是快中暑似的，張姊見他這樣就勸他去趟醫院看看是怎麼回事。事業是很重要沒錯，但是健康更重要啊！

沈家健想想也對，就到附近的家醫科去挂號了。

給醫生看過之後幸好是沒什麼大礙，說是他最近壓力太大了。餐廳剛開幕他既吃不好也睡不好，身體的免疫力難免受到影響。打完點滴之後，醫生建議他要多休息，冷氣不要開太強，免得室內外溫差太大身體又要抗議了。

沈家健匆匆忙忙趕回餐廳，一推開門就看見辦公室里坐著一個熟悉的背影，那個標準的馬尾造型、綁住柔滑髮絲的紅黑色蘇格蘭紋發圈，幾乎就是韓芳語的正字標記。

聽如意說過，韓前輩買了好幾個一模一樣的發圈，毫不厭煩地每天都用同一種花樣的髮飾，?著馬尾的造型出勤，數年如一日的簡潔俐落，幾乎沒有人見過她把頭髮放下來的樣子。

要知道，男人有一種奇怪的賤心理……好吧，不要牽拖到全部的男人，單說他自己就好了，愈是聽到沒人見過的事情，他就對之愈好奇……

事實上當初在小義大利餐廳當小學徒的最後一個多星期，他已經對這個罵起人來很兇，但平常人又很冷淡的「韓前輩」產生了不小的興趣，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背影給吸引過去，只可惜後來發生那個好委屈的訂位事件，韓芳語再次把他當成是爛泥敷不上墻的不受教學徒，連給過他的認可都收了回去，他一氣之下反骨因子就開始作祟，剩下還有十天左右的小學徒生活就故意跟韓芳語杠上了。

人前他維持著一副虛心受教的乖學生態度，人後逮著機會就一句兩句地剌著她，說她這麼嚴厲以後不會有男人敢追她，諷她再不改改脾氣的話，將來鐵定就一個人孤老終生了。

他隨口講講就是這樣惡劣的詛咒，可是韓芳語只是白了他一眼，連哼一聲都懶得回應，最後那幾天里他們的關係倒退到比剛認識時還要糟糕好幾倍，他卻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只因為心裡的委屈感散不去，就成天找機會酸她，好平復她在同事們面前把他當負面教材的怒氣。

直到開了自己的餐廳之後，他才發現一個沒有被教育好的員工會給同事及老闆帶來多麼大的麻煩。那兩個做不到一星期就辭職的員工，就是現在俗稱的八年級水蜜桃族，一開始是看他的餐廳走可愛風才來應徵服務生的，他們大概沒想過當服務生和當客人是不一樣的，不到幾天就吵嚷著要離職。

受訓期間他們闖了不少的禍，比他當學徒時還要慘烈幾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驚覺，有一個認真又負責的資深員工是多麼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韓前輩！」沈家健習慣性地這樣喊了一聲，而韓芳語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的微笑立刻就隱去了。

沈家健當下就覺得有股涼意從背脊處升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韓芳語冷著聲音，心裡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沈家健突然離職之後，老闆曾經對餐廳里的員工說明他原本就是來短暫見習的，因為要開餐廳，所以想要熟悉一下餐廳里的各種業務。大家聽了都訝異不已。

她心想，自已該不會就這麼背，找工作找到沈家健的地盤上來吧？

「啊……」沈家健像是這時才想起，自己在實習的最後一段日子跟眼前這位韓前輩相處惡劣的回憶似的，感覺緊張了起來。

以他對韓芳語的認識，一旦聽到這裡是他的餐廳，他就是餐廳的老闆，她當下就會轉身走人的。

這時候沈家健突然就沒了那些壞心眼、要報復韓芳語的念頭。他現在可是老闆，思考與想法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如果他可以請到像韓芳語這麼優秀又認真負責的員工，那他真的可以翹腳捻嘴須，當個閑閑甩手的店長了。